第634章 奥运设备的惊魂夜
蝉鸣撕扯着江城夏夜粘稠的空气,办公室角落里,那台“长江夕阳红”老人机还在不知疲倦地吼着《定军山》,咿咿呀呀的杀伐声撞在墙壁上,又弹回来,搅得人心头发毛。
徐汉卿带来西南地质数据集体狂跳的消息还在耳中轰鸣。瘦猴匆匆跑回,带起一阵风,“宜雨哥,监利县那边‘惠农通’点刚挂上,省里王副局亲自拍的板,牌照稳了!”
桌上摊开的坦桑尼亚生产线图纸还散发着新鲜油墨味,远处电子屏上红色的出货数字每秒都在向上蹦,一切在告诉他,局面仍然牢牢掌握在手中。
但西南监测点的警报数据、董局离开时那铁铸般凝重的表情……这些东西沉甸甸压在心头,像一根拉紧到极限的弦,仿佛再多一丝震颤就会绷断。
苏采薇指尖在键盘上敲出一串脆响,调出非洲传回的生产线预案报告,文件末尾标注的紧急程度是刺眼的深红色。她抬头:“我们的人已经落地达累斯萨拉姆,但当地工人培训至少需要两周缓冲。宜雨,要不要压一压坦桑尼亚那边的节奏?”
厚重的防爆金属门在身后无声滑拢,将外面基地通道里嗡嗡的空调声彻底隔绝。空气陡然绷紧,带着一股子精密仪器特有的、冰冷的金属和绝缘材料混合的气味,猛地钻进雷宜雨的鼻腔。灯光惨白,照得每个人脸都泛着青,眼前这间位于京郊某处山体内的备用机房,安静得只剩下服务器机柜里风扇持续不断的低鸣,活像一群垂死野兽在喉咙底发出最后的喘息。
空气里的焦糊味直冲脑门。
十来张年轻或者不再年轻的脸孔齐刷刷扭过来,眼珠子熬得通红,下巴上都挂着没刮干净的胡茬,写满了惊弓之鸟的恐慌。汗湿的后背紧贴着冰冷的机柜外壳,仿佛那是最后能依仗的东西。
“雷总!”一声破了音的嘶喊。徐汉卿几乎是手脚并用跌撞着扑过来,怀里死死箍着台银白色的笔记本,屏幕亮的刺眼,上面爬满了疯狂滚动的错误日志,瀑布一样刷过惨白的光。他指着角落里那排突然陷入死寂、指示灯全灭的机柜,声音又尖又利:“C3段!主控系统……死透了!备用……备用的热切也……完蛋!”那绝望的声调,像生锈的锯子来回拉扯,刺得人耳膜生疼。
汗水顺着他花白的鬓角往下淌。
雷宜雨没说话,只把手臂往横里一展,正好拦住身后跟着就想往前冲的老吴。眼神利得能刮下一层皮来,在那排要命的机柜上一寸寸碾过去。这哪是简单的设备故障?奥运开幕在即,这安保通信的核心枢纽,竟在这个节骨眼上彻底瘫痪!冷汗顺着脊椎骨沟悄然滑下,粘腻冰凉。
“雷总,这……这他妈邪门到家了啊!”跟着进来的赵三强脑门上的青筋全暴了出来,眼神凶狠地扫过每一个操作台前的人,拳头捏得嘎巴响,“开幕前夜搞出这种幺蛾子?就是拆了这鬼地方也得给我查!掘地三尺,一个耗子洞都别放过!”
“查,当然要查,但不是现在。”雷宜雨声音沉得能坠进地心,每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刀锋,硬生生劈开了机房里令人窒息的死寂。他不看赵三强,视线钉子一样楔进徐汉卿:“老徐,硬件死透了还是芯被人动了手脚?挑最要紧的说!”
徐汉卿汗如雨下,手指在笔记本触控板上神经质地刮擦,带得屏幕里的光不停跳跃,映着他铁青的脸:“芯……是主控芯片组的核心Bootloader!底层引导都没了……比死透还透!”他喉咙里发出近乎呜咽的咕哝,眼神飘忽地掠过旁边角落里堆着的几个破纸箱,几个灰头土脸的工程部小伙子正把那些写着“武汉光谷维修站待处理件”字样的纸箱死命往桌子底下塞,脸上火烧火燎的,显然是他私下偷偷倒腾出来的紧急备份,只求死马当活马医,“硬着头皮刷……恐怕……恐怕都没基础平台……”
“那堆破烂?”角落里一直蹲着的老吴冷不丁开了腔。他站起身,佝偻的腰杆似乎挺直了一些,慢腾腾踢开脚边几个沾着机油的空饭盒,把自己背上那个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帆布工具包拽到胸前。拉链扯开,发出喑哑刺耳的长音。那包里塞满了旧电板、缠成一团的线缆、沾着焊锡膏污迹的起子扳手,像是个从垃圾回收站淘来的百宝袋。他头也不抬,就在这堆破烂里掏摸,最后一把拎出个巴掌大、外壳磨损得油光发亮的小黑匣子,一头还接着几根翘起的银色探针——老掉牙的fLAsh编程器。东西不大,被他那只骨节粗大、布满黑色油泥和疤痕的手捏着,却有种千钧的分量。
他走到那瘫死的机柜前,像个准备给老主顾复诊的老中医。弯腰,侧耳,粗糙的手指节在冰冷的金属机壳上敲了三下,梆梆梆。
机房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连徐汉卿怀里笔记本的风扇声都显得格外聒噪起来。所有的目光全聚焦到老吴那只手,和那只貌不惊人、像是上个世纪产物的编程器上。
徐汉卿喉结滚动,发出清晰的咕嘟声,声音发虚,几乎带上点哀求:“老吴……吴叔……这都……这都什么年头了!集成度太高,针脚细得比头发丝……再说系统……系统级代码……”
老吴压根没听见似的,一屁股坐在地板上,屁股底下垫着个不知谁扔的半软坐垫。他把那黑匣子往油腻腻的工装裤膝盖上一搁,变戏法似的又从工具包深处掏出个放大镜模样的金属支架,带吸盘那种,带灯,卡在需要操作的芯片上方。橘黄的小灯圈投下一束光柱,正正打在那米粒大小的芯片焊点上。灯光下,那布满硬茧和油污的手指捏着一根比绣花针还细的探针,对着放大的芯片引脚,稳如磐石。
“小雷老板,”他声音不高,沙沙的,带着点奇怪的松弛感,像在自家后院摆弄修了半辈子的柴油机,“你那年,汉正街那帮孙子火烧铺子那次,库房老刘那几台存粮本的286……记不记得?”
雷宜雨盯着那束橘黄光柱下微微颤抖的探针尖端,脑子里嗡地一下。那画面瞬间活了:漫天浓烟,焦糊味呛得人睁不开眼,泼水救火的人群一片混乱狼藉。老刘瘫坐在湿漉漉的地上哭天抢地,因为库房角落里几台被烤变了形的老式电脑——那里面存着整条街商户的粮票兑换底单。是老吴,当时还是街上修拉链的摊主,就是拿着这么个破黑匣子,硬是在糊掉的板子上飞线连针,把那些至关重要的数据给挖了出来。
“记得,”雷宜雨缓缓地、一字一顿地吐出两个字,眼神里那点被强压下去的焦躁奇异地被某种沉甸甸的东西替代了,冰层下面燃着暗火,“火烧透了顶,你把它捞了出来。”他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那些原本被恐慌攫住的工程师们绷紧的肩膀,微微松弛了一点点。
老吴没再吭声,瘪瘪的嘴角好像往上撇了一下,几乎算不上笑。鼻尖快要杵到那焊点上了,探针带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极其细微地调整着角度。放大镜片上反射着他浑浊眼底深处跳动的火焰。啪哒!一声几乎不可闻的轻响,像是按下了某个开关。小匣子侧面唯一一颗微弱的绿灯,倔强地闪了一下,随即灭掉。另一颗红灯却恒久地亮了起来,像一只沉默的血色独眼。
“板子没死透,是芯被人换了药。”老吴慢吞吞开口,喉咙里带着点拉风箱似的呼哧声,“灌进去的不是醒神汤,是迷魂药,专治死机的方子。”他抬起油乎乎的手背抹了把眉毛上渗出的汗珠,留下道黑印,“等灯。是死是活,灯说了算。”
老吴的话像一块冰,砸进死寂的机房里。芯被人换了药?迷魂药?所有人悚然一惊。
“你他妈再说一遍?”赵三强眼珠子都要瞪出血来,额角青筋突突狂跳,声音压得极低,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却带着要把人生吞活剥的凶戾,“谁!哪个杂种干的?!”
雷宜雨一步上前,高大的身影堵住了赵三强那喷火般的视线,也挡住了其他人惊骇的喘息。他脸色沉得如同结冰的湖面,目光锐利如鹰隼,钉子般楔入那排死寂的机柜深处,只问了老吴一句,每个字都砸在实地上:“老的芯,还在不在?现在灌进去的,能顶到开幕点火?”
老吴没抬头,那只粗粝的大手依旧稳稳地压在嗡嗡发烫的编程器上,像焊在机柜里。橘黄的灯圈里映着他爬满岁月沟壑的侧脸,油汗浸透花白的鬓角。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一下,带着点金属摩擦似的嘶哑:“芯,是旧的,是上次返厂换下的那批老芯片。东西在咱光谷维修站库房里埋着,跟‘长江夕阳红’样机板子堆在一起。”他停了停,似乎需要一点力气,“现在灌的代码……对付点火……成不成,就看它硬不硬气了……”
“硬气?”坐在角落控制台前的小姑娘突然带着哭腔尖叫起来,被这凝重的氛围逼得几乎崩溃,“吴老师!只剩下六小时零七分了!”她面前的巨大显示屏上,血红的倒计时数字冷酷地跳动着:06:07:45…44…43…
那数字跳动的声音,仿佛成了无形的催命符,一声声重重砸在每个人心头。工程师们的脸色更白了,手指悬在键盘上空不住地颤抖。
轰隆——!
猝不及防!脚下坚硬的山体岩层猛地一震!像是有什么在地下深处极其暴烈地抡起了巨锤。惨白的灯光疯狂闪烁、摇摆,拉出迷乱刺眼的光轨!机柜上方,几块装饰用的轻钢吊顶被震得直接掀飞,噼里啪啦砸在地板上,摔得四分五裂!烟尘弥漫开来。
“操!”有人惨叫,带着猝不及防的魂飞魄散。一个正弓着腰贴着机柜调试接口的年轻工程师被震得失去平衡,额头重重磕在锋利的机柜金属角上,顿时鲜血直淌!
“别乱!稳住!”雷宜雨一声暴喝炸响,瞬间压过了所有混乱的杂音。他高大的身影如同磐石伫立在狂澜正中,一手闪电般抓住身边晃倒的操作椅甩过去垫住差点撞向另一机柜角的徐汉卿,另一只手竟精确地扶稳了老吴那晃荡的焊点支架!机房里尖锐的警报被这恐怖的震动彻底激活,凄厉的呜咽穿透厚重的防爆门,从走廊通道里钻了进来!
“董局!情况有变!地震波过境,备用机房遭袭!”赵三强对着耳麦咆哮,眼睛血红,声音嘶哑,手指神经质地敲击着枪套边缘的冰冷搭扣,“小刘!你他妈愣着当活靶子吗?!把伤的人拖到安全角!其他人,给我死守住门口!妈的……”他后槽牙咬得咯嘣响,脖子上的青筋根根暴起,最后几个字淹没在又一阵剧烈的颠簸和警报嘶鸣中。
脚下的山石还在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呻吟,灯管像垂死挣扎的蛇,忽明忽灭地抽搐着。
一片令人窒息的混乱和恐惧中,那圈聚光灯下,老吴的手纹丝不动。
橘黄色的光束里,探针尖端稳稳地点在芯片那细如发丝的引脚上。手背粗糙的皮肤裂开道口子,一点深红的血珠无声地沁出来,沿着枯枝般的手指蜿蜒滑向小臂,在油污里开出一道暗色的径流。
他像是完全与周遭隔开了。地下岩层的咆哮,警报的嘶鸣,队友的痛呼,赵三强嘶哑的命令……都成了遥远的背景杂音。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只剩下针尖与焊点的那个精确交点。
嗡……
一声低到几乎不可闻的震鸣从那油亮的黑色编程器深处传来。它外壳温热着,紧贴着老吴油污的裤腿。侧面,那颗如血色独眼般恒亮的红灯,极其微弱的、闪烁了一下。
仅仅是一瞬间的光暗变化。
但老吴那双浑浊的眼睛猛地亮了!像火星落进了枯草堆!
“成了!”他喉咙里迸出两个字,声音沙哑得像两片锈铁在摩擦,却带着一股蛮横的狂喜,直接盖过了周遭的一切混乱,“它喘过气了!这老东西!它醒了!”他猛抬头,油汗和血污混合着淌过灰土满布的脸颊,整个人在剧烈震荡的惨白灯光下,竟散发出一种近乎燃烧的生命力。
震源深处传来的巨力渐渐平复,脚下山体余悸未消的低沉嗡鸣还在岩层间顽固地扩散。备用机房里狼藉一片。工程师们个个脸色煞白,靠着冰冷的机柜喘气,冷汗浸透的工装紧贴着后背。弥漫的灰尘尚未落定,在忽明忽暗闪烁的惨白灯管下打着旋,有种劫后余生的死寂。
突然!
滴——!
一声清脆、稳定到令人几乎落泪的提示音,从那排沉寂了不知多久的主控机柜核心位置发出!声音虽然微弱,却像带着奇异的魔力,瞬间刺穿了所有残留的噪音和心头的惶惑。
滋…滋…嗡!
更多的启动音紧接着响起,如同沉睡的巨兽在洞穴深处舒展筋骨时发出的低沉咆哮。
机柜深处,一排排原本陷入死寂、漆黑一片的指示灯,如同冬眠后的萤火虫纷纷惊醒!
先是极其微弱、谨慎的一点幽绿,继而快速稳定、增强,最后连成串、亮成片!
无数细小的绿光在幽暗的机柜内部蓬勃亮起、奔流涌动!
绿色的数据流如同苏醒的江河,在监控屏幕上奔腾咆哮,瞬间席卷了先前那令人绝望的故障红海!
“亮了!亮了!跑起来了!”一个熬红了眼的年轻工程师盯着自己屏幕上疯狂跳动的数据流,声音骤然拔高,尖利得变了调,带着不敢置信的狂喜和颤抖的尾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