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谈判
“真是没想到啊,今天晚上教堂竟会如此的热闹。”
坐在钟塔上的红袍女子遥望着城门的方向,默然感叹。
“格蕾丝主教,您的意思是?”
站在她身侧的正是一身紫袍的泰勒神父,此时的泰勒顺着女子的方向看去,除了那高耸的青石砖城门上摇曳的火光,并未察觉什么异常。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只是今天晚上,这乡里乡外的朋友来的实在是有点多了呀。”
被称之为主教的女子,虽年近四旬,可岁月却并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多少痕迹,反倒因为时光的磨砺,更为其增添的一番独有的成熟韵味。
“这……”
泰勒神父一时之间有些不解,但他从不怀疑格蕾丝主教的话,过往的无数次事实证明,这位四十岁就登临主教之位的奇女子几乎从未有失言之时,凡是她言之凿凿之事,大多事实皆是如此。
所幸谜题没有困扰他太久,因为原本准备完全关闭的城门口,一支车队突然从黑夜中破开,朝着城门的方向疾驰而来。
泰勒下意识的眯眼,紧接着瞳孔放大。
“十字冰花徽章,这,这是格莱西斯的车队!”
他看清了中央那辆最奢华马车上所印刻的族徽,顿时失声喊了出来。
“看看我就说吧,朋友说来就来,今天晚上可真是热闹。”
格蕾丝挑了挑眉,沉稳的黑眸中除了一些浮于表面的笑意,并无丝毫意外。
“这怎么回事?前些天不是才接到消息,格莱西斯使团刚到温德米尔领吗?怎么现在到我们城门口了?”
“还能怎么?不都是为了那位到我们教堂内做客的新客人吗?”
女人呵呵一笑。
“格蕾丝主教,事情似乎越闹越大了,任由那位未登基的圣女在教堂内胡闹,是否有些过了?”
眼看着原本安宁有序的巨岩城短短几日内,城内城外聚集了大量的“大人物”,泰勒就觉得牙疼,他是真不知道在如此混乱的局面下,自已的这位上司该如何去处理?
“胡闹?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格蕾丝的注意力根本就没有过多放在城门的使团车队那边,而是扭头望向泰勒。
“……”
泰勒神父一脸的便秘。
这让他如何去说?
实话实说?那他是嫌自已现在的位置坐的太安稳舒坦。
可事实的确是有些太过分了——那位私自逃离未曾登基的水之圣女殿下,不但自已逃到了磐岩教堂避难,顺手还带来了一位身份神秘的精灵,以及一位实力极为可怖的六阶魔族。
按泰勒的话来说,这哪里是来避难的?这分明是来搞破坏的,如此多的不稳定因素混在一起,万一控制不住,完全可以把整个磐岩大教堂连同巨岩城一同炸了。
如果他来当主教,说什么也不会让这几个人进来。
可惜他不是,主事的人是他面前这位女子。
“好了好了,你的脸色都已经告诉我,你心中所想的是什么了,少说话,多做事,原因我早就跟你讲过了,这是圣女殿下的意思,我只是奉命行事,仅此而已。”
格蕾丝摆了摆手,气质上的沉稳却不妨碍她在关键时刻甩锅甩的飞快。
她只负责做事,至于后果和原因?
问圣女去吧,反正她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打工人。
当然真要是有人相信了她这番说辞,泰勒也只能表示,没经历教廷的毒打是这样的,格蕾丝主教不严谨时的说辞,十句里面有九句半不能信。
“话说关于教堂里的事,安排好了吗?”
“按照您的意思,教堂内的大部分神职人员都已暂离,只剩下一小部分用于维持运转和秩序的修女,现在的教堂很符合您之前所说的……会客厅。”
泰勒低下了头,老老实实的回答。
“很好,接下来,我们只负责吃瓜。当然,这瓜吃一遍就得忘,吃完瓜后就得将今晚的记忆连同他们剩下的痕迹一堂打扫干净。”
…………
…………
“话说小姐,我怎么觉得磐岩教堂的环境太适合用来谈判了?”
跟随在洛蓓莉娅身后的塞拉菲娜看着灯火通明,却异常安静的主厅,若非她们这一路上还能看到零零散散的几个扫洗的修女,恐怕还真会怀疑教堂这圣洁之地发生了什么灵异恐怖事件。
“很显然,这是有人提前准备好的。”
洛蓓莉娅快步走到正厅中那尊最大最威严的岩神石像前,快速简明的做个祈祷。
毕竟是在别家神的地盘上办事,办事之前最好先请示一下,以表自已的尊敬。
做完祈祷,她深深的望了眼那尊无面的神像,又收回目光顺着正厅的大门口方向,凝视整座教堂的最大的入口。
“看来我们的行踪并不算什么隐秘,至少在我们进城以来,这座教堂的主人就一直注视着我们,并始终默许着我们的行为。”
这种事稍微动脑子想想就能明白,先前用伪造身份混入城内还能理解,可后面自已在教堂内部以魅魔身份突破,塞拉菲娜暴露气息与金精灵针锋相对,这么大的动静,可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结界就可以完全掩盖过去。
毕竟教堂内可能有单纯的神职人员,但不可能全都是傻子,事情闹到这个地步,高层肯定有人发觉。
至于担着这么大的风险,默许的原因是什么?
洛蓓莉娅不知道,但心中隐约有所猜测。
可现在不是猜别人心思的时候,手背处的冰花印记所散发的清凉感愈发明显,若猜的不错,自已获取,马上要见到某位一直寻她的人了。
不辞而别,就这样让一直寻她的人寻不到她这样的做法固然轻松,但,洛蓓莉娅做不到,或者说,针对格兰西斯家的人做不到。
“就在这儿吧。”
少女扶着大厅一排的木质排椅的靠背,如此说道。
“就在这儿,今晚,解决临行前的一切问题。”
…………
…………
“贝莲娜大人……”
小修女的声音有些颤抖。
走在她前方的银发少女脚步不停,只是淡淡说道。
“怎么了?”
“这一次进城难,难,难道就我们两个吗?”
或许是因为进程太过顺利,城门的守卫,甚至连他们的身份信物都没有检查,就直接放行,贝贝莲娜唯一带上的小修女不禁有些胆怯。
“城内的主人都已经如此的表达出自已的善意了,我们若再不懂事点,可就有辱格莱西斯这个姓氏了。”
这一次,贝莲娜的人带少了,可唯一不变的仍旧是小修女根本听不懂的高深话。
“小姐,我,我不懂。”
“不懂就看着,看多了就懂了。”
当贝莲娜踏过教堂厚重的大门门槛,月光与门内辉煌的烛火在她银色的长发上交汇流淌,主厅的寂静与空旷迎面扑来,几乎能听见烛芯燃烧的噼啪声。
她的目光如冰锥,瞬间便锁定了巨大岩神像前、坐在第一排的木质排椅的那道背影。
与此同时,洛蓓莉娅也抬起了头,手背上的冰花印记骤然变得灼热,随即又化为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流。
她没有转身,却能仅凭倾听声音,感知到那道银发的身影一步步走来,靴跟敲击在光洁石板上,发出清脆而孤寂的回响,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凝固的时间上。
小修女瑟缩在贝莲娜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几乎要屏住呼吸。
贝莲娜在洛蓓莉娅同一排木椅的起点停下脚步。
“哒哒哒……”
脚步声越来越近,不知道那股子清冷熟悉,又带着点异样区别的气息,几乎完全贴近肌肤,紧接着是衣物与木质扶手摩擦的细微声响,贝莲娜挨着洛蓓莉娅身边的位置坐了下来。
两人的距离被无限拉近,从远处看,近乎相互依偎而坐。
见此状况,小修女畏畏缩缩的也不敢靠近,正当他慌得六神无主,不知所措之时,突然,她的衣袖被一股力轻轻拉扯,扭头就见自已靠近的那排木椅上不知何时也多出了一道安坐的身影。
塞拉菲娜用手拍了拍自已旁边的位置,没有说话。
小修女左右观望,如释重负的急忙坐到了塞纳菲娜的身旁,并朝着这位温柔的修女姐姐投以激动的目光。
教堂依旧安静,直到……
“这位小姐,我看着面善,好似曾见过,不知可否方便告知名讳?”
此话一出,坐在后排的小修女顿时双手捏紧了修女裙摆。
来了来了!上来就是如此紧张刺激的开场白,他都不敢想象接下来的画面该会有多么的……
塞拉菲娜感受到木椅的微微震颤,扭头,嘴角不受控制的瞥了眼胆子忒小,但贼爱吃瓜的小修女,心中不禁腹诽。
现在的修女,怎么都这么不成熟?
“洛蓓莉娅。”
冷若清泉的回答,却是那一滴水滴滴入无波的湖面荡起层层涟漪。
贝莲娜深吸了一口气,强忍住不扭头看向少女侧颜的冲动,继续问道。
“我见小姐姿容倾城,气度不凡,不像是庶民,想必也是出自名门的贵族,既已告知姓名,不知可否方便让我进一步的了解关于小姐您的族氏?”
“贝莲娜小姐心中既已经有了答案,又何必多此一举?多此一问?”
洛蓓莉娅同样也没有转头看对方的侧颜,但他所说的话可算是石破天惊。
被直接道出姓名的贝莲娜再次深吸了一口气,这一次她终于忍不住缓缓的转头看向少女精致无瑕,宁静无波的侧颜。
“因为我害怕认错了,如果因为我的一点小失误而认错了人,我想,呆在家中的姐姐大人或许会疯。”
“不,她不会,作为节制的圣女,发疯对于她来说是不可能的。”
“其他人其他事可能是这样,但你不同。”
贝莲娜认真注视的这位既熟悉又陌生,算重逢又是第一次见面的蓝发少女,纵使她那双冰蓝色的眼中时常情绪缺缺,但这一刻,但凡是个眼睛明亮的都能够清晰的看到她的眼中有明显的波动。
“我……”
“我不值得她这么做,况且,就算是因为儿时的那段纯粹的情愫,我想,她为此付出的也足够多了,无论从哪方面来讲,瑟蕾妮娅都不欠那个叫塞伦安的不学无术的小子了。”
洛蓓莉娅迟疑了片刻,摇了摇头,嘴角的苦涩之笑再也掩盖不住。
面对其他人,她总是以那一副淡然处事的模样应对,可一旦面对与瑟蕾妮娅有关的,纵使是以这副圣女的姿态,她的眼中,名为愧疚的情绪就再也掩饰不住。
“值不值?应不应该?都并非因你一人一言可以断之,我并非当年之事的亲历者,所以无法去评判你与姐姐大人之间的感情如何,但我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你不在的这段时光之中……”
“姐姐大人无时不刻都在挂念着你,有关于你小时候送给她的礼物,她全都一个不落的摆放在了房间展示架最显眼的地方,每天晚上,她都会借着月光站在展示架旁,抚摸着那些曾带有你和她痕迹的物品。”
“所以,回来吧,塞伦安。”
“……”
空气静默了片刻,蓝发的少女终于也扭头了,她看向了那位多年未见的故友之妹,神色复杂。
“真是罕见啊,你竟然也会喊我塞伦安,而不是说那个令人讨人厌的家伙。”
“因为你变了,我也变了,但三人之中唯一没变的却是姐姐。”
贝莲娜的眸光微微的闪烁。
“我能够理解,我也明白,但……”
“很抱歉,我在这里等着你,同样也是为了拒绝你。”
“抱歉,我不能同你一起离开,因为我还有未尽之事,这些事因我而起,也必须因我而结束……”
“预料之中的回答。”
贝莲娜的反应并没有预想之中的激烈,她只是静静的盯着洛蓓莉娅的眸子,声音冷淡到像是宣布某种与自已无关的结果。
“但既然选择了拒绝,你应该设想过拒绝后的后果吧?”
霎时间,教堂内只剩下烛火不安的跳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