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睹物思人
监察院深处,一间静室之内,空气似乎都比别处沉凝几分。
轮椅上的陈平平凝视着大石头下一丛垂头丧气的花。
它们曾经被赋予了太多的目光与期待,如今却显露出不可挽回的枯萎之态。
他伸出手,枯槁的指尖轻轻触碰一片蜷曲的叶缘,仿佛在触摸一段易碎的时光。
那触感干燥而脆弱,带着生命流逝的冰凉。
“又在睹物思人。”
范隐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平静无波,却像一颗石子投入了这潭死水。
陈平平没有回头,目光依旧胶着在那些败落的颜色上。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不缺水,也不缺阳光,怎么就枯萎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像是问花,也像是在问自已。
范隐踱步上前,语气带着几分理所当然。
“得施肥啊。”
“您这一看,就没亲自下过田,摆弄过泥土。”
陈平平的肩头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想笑,又似乎没有。
“你娘当年说,花有花的天命,草有草的枯荣,随它去吧。”
范隐的嘴角挑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她还信天命?”
“我猜,她当时就是纯粹懒得管,才找了这么个听起来高深莫测的理由。”
这话语带着几分戏谑,却奇异地冲淡了房间内的一丝沉闷。
陈平平终于笑了笑,那笑容很浅,如同冬日阳光下将融的雪。
“也许吧。”
范隐不知何时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纸包,手指捻开,露出里面颜色奇异的粉末。
他将那些粉末细致地撒进一旁的水桶里,用一根细木棍搅了搅。
陈平平的目光带着询问。
范隐随口解释。
“一些特制的化肥,能增强土壤肥力,给它们吊吊命。”
他提起水桶,开始慢条斯理地给每一盆花浇水,水珠顺着枯黄的叶脉滚落,渗入干裂的土壤。
“院长,对她来说,这些花,或许真是随手洒下的种子,是路边偶然瞥见的风景,她在不在乎,全凭心意。”
“但对您来说,这些花是她留下的念想,是过往岁月的唯一实体,自然弥足珍贵。”
“意义既然天差地别,您又何必非要学她那份随性,硬要让它们顺其所谓的自然。”
“若真是顺其自然,您又何必日日浇灌,夜夜牵挂。”
范隐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小锤敲在陈平平的心上。
陈平平沉默了许久,轮椅微微转向,正对着范隐。
阳光从窗棂间投下,在他满是褶皱的脸上切割出明暗。
“说得也对。”
“这些年,无论身在何处,无论谋划何事,心里总惦记着这些花,生怕哪天回来,就再也看不到了。”
“它们于我,的确重要。”
“可我偏偏强迫自已,不去过多干涉它们的生死,以为这便是懂了她的意思。”
“是我着相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像是放下了某种沉重的执念。
范隐浇完了花,将水桶轻轻放回原处,水面上倒映着他平静无波的眼眸。
陈平平的声音再次响起,已然恢复了往日的沉稳与深不可测。
“陛下已经下旨了。”
“让你担任此次出使北奇使团的正使。”
范隐点了点头,似乎对此毫不意外。
“方才和范贤一同入宫面圣,陛下已经当面说过了。”
陈平平眼睑微抬,目光中带着一丝探寻。
“范贤呢?”
“那小子如何作想?”
范隐答道。
“我让他先回范府了,有些事,总得向父亲大人解释清楚。”
陈平平闻言,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范健那个老家伙,怕是要气得吹胡子瞪眼了。”
范隐不置可否地摊了摊手。
“也许。”
“他一向不喜我们兄弟二人涉险。”
陈平平目光微凝,继续问道。
“陛下的圣旨上,可有提及范贤是否随行?”
范隐回答得干脆。
“陛下说,范贤去或不去,全凭他自已的意愿。”
“而范贤自已,是想去的。”
陈平平轻轻“嗯”了一声,手指在轮椅扶手上无意识地敲击着。
“他若同去,事情会麻烦些许,不过也无妨,计划依旧能够顺利实施。”
范隐展现出的城府与洞察力,早已超出了陈平平最初的预估。
因此,关于诱使肖恩吐露神庙秘密的计划,陈平平已在事前对范隐和盘托出,他相信范隐知道全局,远比蒙在鼓里更有利。
范隐看着陈平平,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院长,您那个针对肖恩的计划,当真非要实施不可吗?”
“我和范贤是双生子,幼时容貌一般无二,即便如今各自长开,眉眼间的神韵依旧有几分相似。”
“那肖恩也是人精,他当真不会一眼就瞧出端倪?”
陈平平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如同老狐狸般狡黠。
“其实,在你们幼时,面容还未完全区分开来的时候,我并没有这个计划。”
“反倒是后来,你们的相貌渐渐有了各自的特征,我才觉得,此计大有可为。”
他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自信。
“原本,若只有你一人护送肖恩,事情反而简单。”
“肖恩那老狐狸,必然会想方设法打探你与范贤的消息。”
“就算他查到你们幼时一模一样,只是如今长开了才不甚相似,他也不会全信。”
“他只会自已胡思乱想,认定是我故意放出这些真假参半的消息来迷惑他。”
“毕竟,他没有亲眼见过你们小时候的模样,他这种人,从不轻易相信旁人的言语,只相信自已费尽心机推演出的所谓‘真相’。”
陈平平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如今范贤执意要与你同去,确实增添了些许变数。”
“不过,也无需过分担忧。”
“届时,你只需略施脂粉,稍作遮掩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