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章 贪墨

从十方观回来的当夜,崔令窈又和裴玠见面了。 十方观发生的事,裴玠也已经知晓了。

所以,此刻的他有些怜惜,也有些担忧地望着崔令窈。

说句不好听的话,崔玿,可以死于战场的枪林箭雨中,可以死于北狄的阴谋诡计下,但不该死于自己曾经最信任的人手中。

如今,不管那个和杭宣谨有所往来的人是谁,几乎都做实了一件事。

崔玿,是死于自己人之手。

是他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同袍,是曾经能够信任交托后背的兄弟。

“我没事。”

察觉到了裴玠的担忧,崔令窈苦笑摇了摇头。

“这些事,我其实早有心理准备了。我只是在想,在那些人眼中,人命就这般轻贱吗?数千人,就这么轻飘飘地没了……”

杭宣谨为什么能够从军营中全身而退?

当年所谓的出卖父亲行军路线的内鬼,背后还藏着几重得利者?

如今西麓军的这些将领,到底还有几个清白的?

这些,崔令窈早在这大半年的时间里想过无数次了。

她只是有些为父亲不值。

父亲去时,她虽然年幼,但母亲常在她面前提起父亲。

所以,对于这位常年驻守边关的父亲,她是十分仰慕的。

母亲说过,父亲没有世家荫庇,初入军营时全靠自己在刀尖上搏前程。那些年他总冲在最前头,铠甲上的血痕从未干透过。

便是在一次次生死之际的搏杀中,父亲才走到了将军的位子上。

崔家当时并不是什么世家豪族,仅有的那点背景也只在文臣中,崔玿当时还被抢占了好几次军功。

可他是个不要命的,战场上冲得比谁都快,屡立数次奇功,甚至生擒过北狄大将,也是靠着这份拼劲儿,他才能够在弱冠之年便得封伯爵。

可惜,再勇猛的将军,也没逃过阴诡算计。

“我让人查了当年西麓军的军饷记录。”

裴玠的声音比往常低沉,他从袖中掏出了一本泛黄的名册,上头是密密麻麻的名字,许多后面都画着猩红的叉。

“阵亡将士的抚恤银,有近一半根本没到遗属手中。”

崔令窈的视线在翻开名册中的某个名字上停顿。

王铁柱。

她记得这个名字。

他是父亲的亲兵,曾跟父亲回过伯府。

听这名字便能猜到,他是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大老粗。

他有一整脸络腮胡,看起来和个野人没什么两样,还曾经吓得年幼的自己嚎啕大哭。

当时,那五大三粗的汉子站在一边直挠头,脸上满是尴尬。

后来她才知晓,这人年纪不大,才刚刚二十,是个十足的可怜人。

他出身贫苦,不足三岁时便丧父丧母,只能跟着叔父一家长大。

叔父叔母待他倒是不错,可家中清贫,实在没什么能力为其操持婚事,甚至连温饱都是个问题。

所以,刚满十四的他,瞒着叔父一家去参军了。

“叔父、叔母,等我当上将军,给你们盖大房子!咱们以后出门也坐马车!吃酒楼!”

那便是王铁柱认为最好的日子了。

王铁柱告别了亲人,来到了边关,一待就是六年。 他靠着一把子力气在战场上拼杀闯下了些功名,也给叔父一家积攒了些银钱,只等着班师回朝后,便娶个媳妇儿,生个娃娃,过之前奢想过无数次的好日子。

但如今,这名字上后面跟着的红叉已经褪成褐色,像干涸的血迹。

他和父亲一样,死在了那场伏杀中。

他的叔父叔母没等到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回家,甚至连孩子用命换来的抚恤银都没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