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1章 孤焰:王安石变法的冰火人生路(第2页)
“大人,宫里来人了,说太皇太后病重,让您去慈宁宫。”管家再次进来,脸色凝重。
王安石连忙进宫,慈宁宫里挤满了大臣。太皇太后躺在床上,拉着神宗的手,气若游丝:“官家……王安石的新法……害得百姓苦不堪言……你快……废了新法吧……”
神宗看着病榻上的祖母,又看看站在一旁的王安石,脸色苍白。王安石刚要开口辩解,太皇太后却闭上眼睛,再也没睁开。
太皇太后的葬礼上,王安石穿着丧服,站在人群里。御史们趁机发难,跪在神宗面前痛哭流涕,说太皇太后是被新法气死的,恳请废除新法,罢免王安石。
神宗看着跪在地上的大臣,又看看沉默的王安石,最终挥了挥手:“王相公,你先回江宁休养吧。”
王安石躬身领旨,没有辩解,也没有挽留。他走出皇宫,秋风吹起他的丧服下摆,像一面孤独的旗帜。街上的百姓见了他,有的指指点点,有的唾骂不止,他却目不斜视,一步步往前走。
管家牵着马在路口等他,见他过来,忍不住落泪:“大人,咱们真的要走了?”
王安石翻身上马,没有回头。
马蹄踏过满地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第五章 钟山风雨的千古争议
元丰八年的春天,江宁府的钟山绿意盎然。王安石拄着拐杖,站在山顶的草庐前,望着远处的长江,江面上的船只像叶子一样漂浮。他已经在这里隐居了七年,新法早已被废除,支持他的神宗皇帝也驾崩了,如今的朝堂上,再也没人提起那个曾经震动天下的变法。
“相公,京城来人了。”老仆拿着封信走来,他头发也白了,背也驼了,却还像当年一样跟着王安石。
王安石接过信,是苏轼写来的。信里说,哲宗亲政后,又想恢复新法,让他回京主持,问他愿不愿意。字迹依旧洒脱,却带着几分试探。
王安石将信放在石桌上,风吹过信纸,发出哗哗的声响。他想起当年在朝堂上与苏轼的争论,想起苏轼因反对新法被贬黄州,却在信里说“新法本意甚好,只是执行有误”。
“回封信给苏学士吧。”王安石对老仆说,“就说我老了,不堪重任。但请他转告朝廷,新法中的农田水利法、保甲法,确实能利民强国,若能改良执行,不妨恢复。”
老仆点头应下,看着他日渐苍老的背影,心里发酸。这七年里,王安石常常独自站在山顶,一站就是半天,有时会对着长江喃喃自语,有时会拿出当年的新法条文,一遍遍翻看。
秋收时节,钟山脚下的农户们忙着收割稻谷。李老汉——当年越州借青苗钱的那个农民,如今搬到了江宁——背着新米来看王安石。“相公,您尝尝今年的新米,托您的福,这几年修了水渠,收成一年比一年好。”
王安石接过米袋,掂量着沉甸甸的分量,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水渠修得好,就能旱涝保收。”
“可不是嘛!”李老汉感慨道,“当年您推行青苗法,虽然中间出了些乱子,但后来朝廷派了钦差严查,确实帮了我们不少。现在村里的人都说,您是个好官,就是当时太急了……”
第六章 新旧党争的刀光剑影
元佑元年的汴京寒风呼啸,朝堂上的气氛比冬日的天气还要冰冷。司马光穿着厚重的锦袍,站在殿中慷慨陈词,案上堆着废除新法的奏折,足有半人高。
“陛下,新法祸国殃民,青苗法变成盘剥工具,市易法扰乱市场,保甲法劳民伤财,恳请陛下尽数废除,恢复祖宗旧制!”司马光声音洪亮,震得殿内梁柱嗡嗡作响。
苏轼站在文官队列里,眉头紧锁。他反对新法中的激进条款,却也认同农田水利法等利民举措,刚要开口,就被司马光严厉的目光制止。
“不可!”韩绛猛地出列,袍袖翻飞,“新法虽有瑕疵,但农田水利法修渠千余条,保甲法加强边防,岂能因噎废食?司马光此举,是要将大宋拖回积贫积弱的旧路!”
“韩相公莫要危言耸听!”御史中丞刘挚立刻反驳,“去年京东水灾,正是因为推行新法挤占了赈灾粮款,才导致灾民流离失所!王安石虽已归隐,但其党羽仍在朝中作祟!”
朝堂上瞬间分裂成两派,新党旧党互相攻讦,唾沫星子溅到金砖地上。小皇帝哲宗坐在龙椅上,看着眼前的争吵,稚嫩的脸上满是茫然。
争论传到江宁钟山时,王安石正在草庐前晒书。泛黄的新法条文被阳光晒得舒展,他用软布轻轻擦拭上面的墨迹,老仆在一旁念着京城传来的消息。
“……司马光大人下了狠手,不仅废了青苗法、市易法,连已经修好的水渠都要拆,说那是劳民伤财……”
王安石擦书的手顿住,软布落在地上。他望着远处长江上的帆影,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得腰都弯了下去。老仆连忙递过茶水:“相公,您别生气,身子要紧。”
他摆摆手,接过茶水却没喝,只是盯着那些新法条文。纸上的“富国强兵”四个字被阳光照得发亮,仿佛在嘲笑他半生的努力。
没过多久,苏轼被贬的消息传来。这位曾经反对新法的诗人,只因主张保留部分合理新法,就被旧党冠以“新党余孽”的罪名,贬往惠州。王安石拿着苏轼的诗稿,看着“日啖荔枝三百颗”的句子,突然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真是讽刺啊……”他对老仆说,“当年我贬他,如今旧党贬他,他倒成了两边都容不下的人。”
深秋时节,钟山落满红叶。王安石拄着拐杖走到山脚的水渠边,看着农民们引水灌田,稻穗饱满金黄。水渠是按新法修建的,虽历经风雨,依旧坚固通畅。
“王相公!”一个老农看见他,连忙放下锄头行礼,“今年收成好得很,多亏了这水渠!可听说京城要派人来拆水渠,这可怎么好啊?”
王安石抚摸着冰凉的渠壁,上面还留着当年施工的凿痕。“别担心,”他声音沙哑,“水渠能浇田,能救命,谁也拆不了。”
可没过几天,拆渠的官差就来了。他们带着锄头铁锹,在水渠边搭起帐篷,扬言要“恢复旧貌,清除新法余毒”。农民们拿着农具围住官差,双方僵持不下,差点动起手来。
王安石闻讯赶来时,官差正指挥人挖渠堤。第一锄下去,清水立刻从缺口涌出,浸湿了官差的靴子。他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官差骂道:“你们这群糊涂虫!这水渠救了多少百姓,你们说拆就拆?”
官差认出是他,虽有忌惮,却还是硬着头皮说:“王相公,这是朝廷的命令,司马光大人亲笔批示的。”
“朝廷?”王安石冷笑,“朝廷是让你们造福百姓,不是让你们毁了百姓的活路!”他转身对农民们说,“把工具夺过来,谁敢拆渠,就往我身上砸!”
农民们纷纷响应,官差见势不妙,灰溜溜地带着人走了。
夕阳下,王安石站在水渠边,看着潺潺流水,背影在红叶映衬下显得格外孤寂。
第七章 病榻上的新法余温
元佑七年的冬天来得早,江宁府飘起了小雪。王安石躺在病榻上,盖着厚厚的棉被,却还是觉得冷。窗外的梅花顶着积雪开了,暗香透过窗缝飘进来,带着清冽的气息。
“相公,京城又来人了。”老仆端着药碗进来,身后跟着个风尘仆仆的年轻人,是苏轼派来的家仆。
年轻人跪在床前,递上一封信:“我家主人说,新党在京城复起,要恢复新法,特意来请教相公的意思。”
王安石让老仆拆开信,苏轼的字迹依旧有力,却透着几分沧桑。信里说哲宗亲政后重用新党,章惇、曾布等人主张全面恢复新法,但执行方式比当年更激进,恳请王安石提点一二。
他咳嗽着让老仆取来纸笔,颤抖着写下几行字:“新法本为利民,勿学旧党全盘否定,亦戒新党激进冒进,因地制宜,方为正道。”写完这几句,他再也没力气,笔从手中滑落。
年轻人拿着回信匆匆离去,王安石望着窗外的飞雪,陷入了回忆。他想起第一次见神宗皇帝时的激动,想起推行新法时的意气风发,想起与司马光在朝堂上的争论,想起那些支持他和反对他的人,如今都已散落天涯。
除夕夜,钟山脚下的农户们提着年货来看他。李老汉带来新酿的米酒,村妇们端着热气腾腾的饺子,草庐里顿时热闹起来。
“相公,您尝尝这饺子,用新收的麦子做的面。”李老汉把碗递到床前,“要不是当年修的水渠,今年冬天哪有这么好的收成。”
王安石吃了个饺子,麦香混着肉香在嘴里散开。他看着满屋子的百姓,个个脸上带着感激,忽然觉得半生的委屈都值了。
“水渠……还在吗?”他轻声问。
“在!”众人异口同声,“我们轮流看守,谁也拆不了!”
“那就好……那就好……”他笑着点头,眼角有泪滑落。
正月里,王安石的病情越来越重。弥留之际,他让老仆把所有新法条文搬到床前,一页页翻看。阳光透过窗棂照在纸上,那些曾经争论不休的字句,此刻都变得温柔起来。
“相公,章惇大人派人来了,说新法已经全面恢复,让您放心。”老仆在他耳边轻声说。
王安石没有睁眼,只是微微点头。他知道,新法就像这钟山的梅花,即便被风雪摧残,春天到了依旧会盛开,只是盛开的模样,或许早已不是他最初设想的样子。
临终前,他指着窗外的梅花,对老仆说:“把……把那些条文……烧了吧……”
老仆含泪点头,在炉中点燃了那些泛黄的纸页。
火光跳跃中,王安石的目光渐渐涣散,嘴角却带着一丝笑意。
第八章 千年功过的无字碑
绍圣元年的春天,汴京的新法旧党之争仍在继续。章惇推行的新法比王安石当年更激进,引发的争议也更大。苏轼因反对激进政策再次被贬,这一次,他被贬到了更远的海南。
而在江宁钟山,王安石的墓前多了块无字碑。老仆守在墓旁,看着往来的行人,有人对着墓碑鞠躬,说他是富国强兵的功臣;有人对着墓碑唾骂,说他是祸国殃民的罪人。
清明时节,李老汉带着村民来扫墓,带来新收的麦子和自酿的米酒。“相公,您看这麦子多好,都是托您的福。”他把米酒洒在墓前,“那些说您坏话的人不懂,咱们老百姓心里清楚,您是为了咱们好。”
几个书生模样的人也来扫墓,他们争论着王安石的功过,一个说:“新法虽好,却操之过急,激化了矛盾。”另一个反驳:“若不变法,大宋只会更弱,他已是尽力而为。”
老仆听着他们的争论,只是默默地清扫墓碑上的尘土。他知道,相公生前就说过,千秋功过,自有后人评说。
几十年后,南宋的临安城里,说书先生在茶馆里讲着王安石变法的故事。台下的听众听得入迷,有人为新法的夭折叹息,有人为王安石的孤独落泪。
“要说这王相公啊,”说书先生拍着醒木,“真是个奇人。一生只做一件事,哪怕众叛亲离,哪怕千夫所指,也非要把这条路走到底。有人说他是拗相公,可这股拗劲,不正是咱们大宋缺少的骨气吗?”
台下响起雷鸣般的掌声,一个穿粗布衣衫的年轻人站起来:“先生,那新法后来怎么样了?真的全废了吗?”
说书先生笑了:“好问!告诉你,水渠没废,保甲没废,那些真正利民的法子,就算改了名字,换了说法,也一直留在民间。就像这太阳月亮,就算有人想遮住,也终究挡不住光亮!”
夕阳透过茶馆的窗棂,照在听众们的脸上,每个人的眼里都闪着光。而在遥远的钟山,王安石墓前的无字碑沐浴在夕阳中,碑上的积雪早已融化,周围长满了青草,远处的水渠依旧潺潺流淌,浇灌着万亩良田。
千年后的今天,当人们翻开宋史,看到“王安石变法”这五个字时,依旧会争论不休。有人赞他是改革先驱,有人骂他是激进狂人。但无论评价如何,那个在江宁雪夜开仓放粮的身影,那个在朝堂上据理力争的身影,那个在钟山孤独守望的身影,永远留在了历史的长河里,像一盏孤焰,在风雨中燃烧,照亮了后世改革者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