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蒹葭 作品

第355章 父女相认

盛京皇宫的硝烟尚未散尽,破碎的龙旗在废墟上低垂。李长风刚刚踏出囚禁了清帝母子的翔凤楼,冰冷的空气裹挟着血腥与焦糊味扑面而来。一名传令兵便踏着满地的琉璃瓦碎片,疾奔而至,单膝跪地,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颤:

“报大帅!巴特尔将军亲率本部精锐骑兵,已将睿亲王府围得水泄不通!将军严令各部,擅入府门半步者,军法从事!他…他独自一人进去了!”

李长风脚步微顿,锐利的目光投向皇宫西北方向。那里,睿亲王府高耸的院墙和歇山顶的轮廓,在黄昏的残阳与弥漫的硝烟中若隐若现。他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神色,只有一丝了然的深沉,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幕。他沉默片刻,只淡淡吐出一个字:“嗯。”

睿亲王府。这座曾经象征着满洲最高权柄、煊赫一时的府邸,此刻在肃杀的包围中死寂无声。府门紧闭,高大的朱漆门板上布满刀砍斧劈的痕迹,门前倒伏着几具穿着王府侍卫服饰的尸体,血已凝固成深褐色。府邸周围,数队身着精悍皮甲、背负火铳或强弓、腰挎弯刀的李家军蒙古骑兵,如同铁铸的雕像,将整座府邸围得密不透风。他们胯下的战马不安地打着响鼻,马蹄刨着染血的冻土,骑士们锐利的目光扫视着每一个可能藏匿敌人的角落,空气凝重得如同冻结。没有命令,没有任何人敢靠近那扇紧闭的、象征着风暴中心的大门。

府内,同样是一片末日般的狼藉。前院的影壁被炮弹削去一角,精美的砖雕碎裂满地。抄手游廊的彩绘阑干断折倾颓,名贵的花木或被践踏,或被炮火引燃,只剩下焦黑的枝干。曾经象征着主人无上尊荣的仪仗器物——豹尾枪、立瓜、卧瓜,东倒西歪地躺在冰冷的青石板上。整个王府,笼罩在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之中,只有寒风穿过破败门窗时发出的呜咽,如同垂死的叹息。

王府深处,一处相对偏僻、布置却极为雅致的暖阁内,门窗紧闭,隔绝了外面世界的血腥与喧嚣,也隔绝了最后一丝天光。只有一盏孤零零的牛角灯,在紫檀木的案几上投下昏黄摇曳的光晕,勉强照亮方寸之地。

暖阁中央,一个穿着褪色蒙古袍的女人静静伫立。正是多尔衮的侧福晋,科尔沁部的乌兰格格。她身姿依旧挺拔,如同风雪中不肯倒下的白桦,但曾经明艳照人的脸庞,此刻却刻满了风霜与忧虑的痕迹,深陷的眼窝下是浓重的阴影,紧抿的嘴唇透着一股近乎执拗的坚毅。她的右手,紧紧护着一个约莫十六岁、穿着同样朴素蒙古袍的少女。少女有着一双清澈如草原湖泊的大眼睛,此刻却盛满了惊惶与巨大的困惑,身体微微绷紧,带着一种本能的抗拒,却又紧紧靠在乌兰格格身侧,像一只寻求庇护又充满警惕的小鹿。

乌兰格格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暖阁那扇紧闭的、雕着缠枝莲纹的楠木门。她的呼吸微微急促,胸膛起伏,仿佛在等待着最终的审判,又像是在绝望的深潭里,拼命抓住最后一丝渺茫的、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希冀。

门外,传来了沉重而稳定的脚步声。那脚步声由远及近,踏在冰冷的地砖上,每一步都清晰地敲打在暖阁内两人紧绷的心弦上。

吱呀——

厚重的楠木门被缓缓推开。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如同铁塔般堵住了门口的光线,将巨大的阴影投射进来。他身披李家军制式、却明显带有蒙古镶边特色的精良锁子甲,外罩深青色战袍,腰悬一柄镶嵌着狼头的沉重弯刀。战袍上沾染着暗褐色的血污和硝烟的痕迹,散发着浓烈的、属于战场的气息。头盔被他取下,夹在臂弯,露出一张被风霜刻蚀、棱角分明如同岩石般的脸庞。浓眉如刀,眼神锐利如鹰,下颌的线条绷得紧紧的,带着一种久经沙场磨砺出的、令人望而生畏的铁血威严。

正是李家军骑兵统帅,巴特尔——乌兰格格昔日的忠诚侍卫长。

当他锐利的目光穿透暖阁内昏黄的光线,落在乌兰格格脸上时,那如同寒铁般冷硬的眼神,骤然间剧烈地波动起来!仿佛平静的冰面被巨石砸开,露出了臂肌肉瞬间绷紧,甚至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那目光中,是历经生死后重见故主的激动,是未能护主周全的深深愧疚,是时光荏苒的无限感慨。

乌兰格格同样浑身剧震!她护着少女的手下意识地更用力了些。她死死盯着巴特尔那张既熟悉又陌生、刻满了岁月与风霜的脸庞,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那双曾经明亮如星、此刻却饱含风霜与悲怆的眼睛,瞬间涌起无法抑制的、滚烫的雾气——是为这忠诚旧部的幸存,也是为那被战火碾碎的过往。

时间,在这昏黄的暖阁里,仿佛凝固了。只有牛角灯的火苗,不安地跳跃着,在两张饱经沧桑、无言对视的脸上投下明灭的光影。

良久,良久。

巴特尔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仿佛要咽下某种哽在喉咙深处、坚硬如铁的东西。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向前迈了一步。沉重的战靴踏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脸上的铁血威严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纯粹的、对故主的敬重与重逢的百感交集。

他走到距离乌兰格格三步之遥的地方,停下了脚步。高大的身躯缓缓地、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对主子的恭敬姿态,单膝跪了下去。沉重的锁子甲甲叶发出哗啦一声轻响。他将夹在臂弯的头盔轻轻放在冰冷的地砖上,然后抬起头,目光穿过模糊的视线,深深地、深深地凝视着乌兰格格的眼睛。他的嘴唇翕动着,声音沙哑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浓重的蒙古口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艰难地挤压出来:

“主子…奴才巴特尔…回来了…”

这声低沉嘶哑的呼唤,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击碎了乌兰格格苦苦维持的坚强壁垒。滚烫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出了她深陷的眼眶,沿着苍白消瘦的脸颊汹涌而下。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但剧烈的颤抖却出卖了她内心翻江倒海的激荡——是为这忠诚的回归,也是为那些逝去的、再也无法追回的年华。

她身旁的少女苏泰,被这压抑而沉重的气氛和乌兰格格剧烈的情绪所震慑,脸色更显苍白,下意识地又往乌兰格格身后缩了缩,大眼睛里充满了茫然、惊惧,警惕地打量着眼前这个跪下的、散发着铁血气息的陌生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