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0章 蒙古小夫妻(第2页)
"我叫苏日勒,"汉子指了指自己,又指向妻子和孩子,"这是我妻子其其格,女儿托娅。坐下喝碗热汤吧。"
热腾腾的羊肉汤下肚,仿佛有生命重新流回冻僵的躯体。多尔博沉默地喝着汤,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这个简陋却温馨的家庭所吸引。苏日勒一边用小刀削着木雕玩具,一边和妻子低声交谈,时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其其格娴熟地纺着羊毛线,时不时往炉子里添块干牛粪;小托娅则趴在羊毛毡上,用木炭在一块桦树皮上涂涂画画。炉火的光映在他们脸上,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
一种前所未有的、尖锐的羡慕突然刺痛了多尔博的心。这样简单的生活,这样纯粹的幸福,是他这个从小在权力漩涡中长大的"贝勒爷"从未体验过的。没有尔虞我诈,没有血雨腥风,只有相濡以沫的温情和平淡如水的日子。他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苏泰,发现她正望着小托娅出神,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你们从哪里来?"苏日勒突然问道,打断了多尔博的思绪。
"南边,"苏泰含糊地回答,"铁岭那边。"
苏日勒和妻子交换了一个眼神。"听说那边在打仗,"其其格轻声说,"汉人的军队打过来了?"
多尔博的身体微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苏泰迅速接过话头:"是啊,乱得很。我们做皮毛生意的,差点把命搭进去。"
苏日勒点点头,没有多问。他拿起墙上的马头琴,轻轻拉了起来。悠扬的琴声在温暖的蒙古包里回荡,讲述着草原上的爱情、离别和重逢。小托娅放下桦树皮,爬到父亲膝边,随着旋律轻轻摇晃。其其格停下纺车,眼中含着笑意看着丈夫和女儿。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
夜深了,苏日勒一家为两位客人腾出了一块地方,铺上干净的羊毛毡子。风雪在外面呼啸,蒙古包却温暖而安全。多尔博躺在毡子上,听着身旁苏泰均匀的呼吸声和小托娅偶尔的梦呓,久久无法入睡。他想起铁岭城头的血战,想起溃不成军的逃亡,想起那些被撕碎的尸体和燃烧的城池...这一切,与眼前这个平静祥和的家庭形成了多么讽刺的对比。
就在他迷迷糊糊即将入睡时,外面突然传来牧羊犬疯狂的吠叫声,紧接着是马蹄声和粗鲁的吆喝。
"起来!都他妈给老子起来!"
苏日勒一个激灵跳起来,抓起宰牛刀就往外冲,其其格则迅速抱起惊醒的小托娅,惊恐地看向门口。多尔博和苏泰也瞬间清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祥的预感。
蒙古包的门被粗暴地踹开,三个满身酒气、穿着破烂八旗军服的溃兵闯了进来,手中的腰刀在炉火下泛着寒光。领头的那个满脸横肉,左眼上蒙着一块脏兮兮的布,显然是在战斗中受了伤。
"哟,还挺热闹,"独眼龙咧嘴一笑,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哥几个刚从战场上下来,饿得前胸贴后背。老乡,不招待一顿?"
苏日勒挡在妻女面前,强压着怒火:"我们只是普通牧民,没有多余的食物..."
"放屁!"一个瘦高个溃兵一脚踢翻了纺车,"老子闻到羊肉味了!"他目光淫邪地打量着缩在角落的其其格,"这小娘子长得挺水灵啊..."
独眼龙已经发现了炉子上的肉汤,直接端起锅就往嘴里倒,烫得龇牙咧嘴也不停下。第三个溃兵——一个满脸麻子的矮胖子——则开始翻箱倒柜,把毛毯、银器、甚至小托娅的木雕玩具都往怀里塞。
"住手!"苏日勒怒吼一声,举起宰牛刀,"滚出去!"
独眼龙冷笑一声,腰刀出鞘:"怎么?想跟八旗军动手?活腻了?"他猛地一刀劈向苏日勒,苏日勒勉强架住,却被震得后退几步。
多尔博再也看不下去了,他猛地站起来:"住手!我是和硕贝勒多尔博!我命令你们立刻放下武器,滚出去!"
三个溃兵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一阵狂笑。"贝勒爷?"独眼龙笑得前仰后合,"就你这德行?穿得跟个叫花子似的!"他突然止住笑,眼中闪过一丝狠毒,"不过...要真是多尔博贝勒,那更好了!李军正悬赏抓你呢!哥几个这下可要发财了!"
瘦高个已经扑向多尔博,腰刀直取咽喉。千钧一发之际,苏泰从毡子下抽出暗藏的匕首,狠狠掷出,正中瘦高个的手腕。那人惨叫一声,腰刀"当啷"落地。
混乱中,苏日勒抓住机会,一刀捅进独眼龙的肚子。独眼龙难以置信地看着没入腹部的宰牛刀,踉跄后退,撞翻了炉子,燃烧的牛粪四处飞溅。麻子脸见状,嚎叫着挥刀砍向苏日勒后背,却被多尔博从侧面扑倒,两人在羊毛毡上翻滚扭打。
"其其格!带托娅出去!"苏日勒大吼一声,拔出宰牛刀,又补了独眼龙一刀。
其其格抱着哭喊的小托娅,从蒙古包后方的小门逃了出去。苏泰捡起瘦高个掉落的腰刀,一刀结果了正在哀嚎的伤兵,然后转身去帮多尔博。
麻子脸虽然矮胖,却力大无穷,已经翻身骑在多尔博身上,双手死死掐住他的脖子。多尔博眼前发黑,挣扎间摸到了地上的一块燃烧的牛粪,想也不想就按在了麻子脸脸上。
"啊——!"麻子脸发出杀猪般的嚎叫,松开双手去捂脸。多尔博趁机翻身,抄起地上的腰刀,狠狠捅进对方胸口。一下,两下,三下...直到苏泰拉住他的手臂:"够了,他死了。"
蒙古包里一片狼藉,三具尸体横陈,炉火引燃了几处毛毡,浓烟滚滚。苏日勒捂着流血的手臂,踉跄着走到门口:"快走!火要烧起来了!"
四人逃出蒙古包,发现其其格正抱着小托娅,站在安全处瑟瑟发抖。身后的蒙古包已经燃起熊熊大火,照亮了方圆百步的雪原。
"你们..."苏日勒复杂地看着多尔博和苏泰,"真的是..."
多尔博沉默地点点头,突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疲惫和荒谬。这就是他效忠的八旗军?这就是他为之死战的同胞?烧杀抢掠,连救命恩人都不放过?
苏日勒叹了口气,没有追问。"我们得走了,"他看着燃烧的家园,声音低沉,"去北边的族亲那里。你们呢?"
苏泰看向多尔博,后者的眼神已经从迷茫变得清明。"我们也走,"多尔博轻声说,"但不是向北。"
当两拨人在黎明的微光中分道扬镳时,多尔博最后看了一眼那对抱着孩子、赶着所剩无几的羊群走向远方的蒙古夫妇。一种前所未有的决心在他心中生根发芽。也许苏泰是对的,也许他一直以来坚持的"忠义",不过是一场可笑的幻梦。而真正的正义,或许在另一个方向——那个他血脉相连却从未真正了解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