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蒹葭 作品

第305章 出卖与背叛(第2页)

宁武关的城墙,在连续数日的血火淬炼中,早已不复昔日的雄浑。砖石被炮火熏得黢黑,遍布着蛛网般的裂痕和深陷的弹坑,如同一个遍体鳞伤却依旧不肯倒下的巨人。城头,曾经喷吐死亡烈焰的炮位,此刻只剩下冰冷的沉默。那几门曾让闯营胆寒的拿破仑巨炮,炮口无力地垂向地面,如同被抽去了脊梁的猛兽。最后一点火药燃烧后的硝烟味,混杂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焦臭与金汁的恶浊,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守军的心头,宣告着一个残酷的事实:赖以威慑敌胆的獠牙,已彻底崩断。

绝望,如同冰冷刺骨的潮水,悄无声息地漫上了城头。士兵们倚靠在残破的垛口后,大口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扯动着胸腹间的伤痛。他们手中的刀枪布满了缺口和暗红的血痂,眼神疲惫而空洞,许多人身上裹着浸血的布条,行动已显蹒跚。城下那片由层层叠叠尸体堆积起来的“缓坡”,无声地诉说着闯军付出的惨重代价,却也像一道不断增高的、通向死亡的门槛。没有炮火的压制,那黑色潮水再次涌动时,将再无阻碍地拍上城头。

“我炮既尽……”周遇吉的声音嘶哑,在压抑的死寂中异常清晰。他站在敌楼前,目光扫过一张张布满血污和绝望的脸,最终投向关外。远处,闯军营盘出现了异动。沉重的木轮碾压冻土的嘎吱声隐隐传来,伴随着粗野的号令。在无数双惊疑不定的目光注视下,数十门被推上前线的火炮,赫然出现在大顺军的阵列前方!

这些火炮形制各异,有缴获自明军的佛郎机、大将军炮,也有大顺工匠仿制的粗笨土炮。炮身斑驳,带着战火的痕迹,与城头那些精良的拿破仑炮相比,显得粗陋而笨重。然而,它们的出现,却如同死神的狞笑,瞬间抽干了守军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贼将舁大炮击城!”哨卒绝望的呼喊撕裂了空气。

轰!轰轰轰——!

大顺军阵前火光骤闪!虽然准头欠佳,威力也远逊于城头之前的炮火,但数十门火炮同时怒吼的声势依旧骇人!沉重的铁弹呼啸着砸向宁武关伤痕累累的城墙!

“嘭!咔嚓!”一声沉闷的巨响伴随着令人心悸的碎裂声,西南角一段本就摇摇欲坠的城墙,在连续几发实心弹的轰击下,砖石崩飞,豁然被撕开一个数丈宽的巨大缺口!烟尘碎石冲天而起!

“堵住缺口!”周遇吉目眦欲裂,拔剑狂吼,声音带着破音的决绝。他身先士卒,如一道血色闪电冲向那弥漫着死亡烟尘的豁口!

残存的明军爆发出困兽般的嘶吼,紧随其后。砖块、木料、门板、装满冻土的麻袋……一切能找到的东西都被疯狂地投向那狰狞的伤口。士兵们用血肉之躯组成人墙,挥舞着残破的兵器,死死顶在缺口边缘。周遇吉亲自挥舞长柄战斧,将几个试图攀爬而上的闯军悍卒劈落城下,滚烫的鲜血溅了他一脸。

然而,这只是噩梦的开始。大顺军的火炮持续不断地轰鸣,炮弹如同冰雹般砸落在关城各处。城楼一角被轰塌,碎石瓦砾如雨砸下;一段女墙被霰弹扫过,垛口后的守军惨叫着倒下,再也没能爬起来——“官军亦被创,不复起!”城墙在持续的震动中呻吟,新的裂缝不断蔓延。与此同时,黑色的潮水在炮火的掩护下,以更加疯狂的气势涌来!无数云梯再次搭上城头,简陋却有效的盾车掩护着挖掘地道的工兵,试图从根基处彻底瓦解这座孤城。

周遇吉如同一尊不知疲倦的战神,在城头各处奔走。哪里出现险情,他的身影就出现在哪里。他手中的战斧已经卷刃,便夺过阵亡士兵的长矛继续厮杀。他嘶哑的吼声激励着残部:“顶住!为了大明!为了身后的父老!”每一次挥动兵器,都带着千钧之力,每一次怒吼,都试图点燃将士们心中最后的热血。明军依旧在苦苦支撑!一架架云梯被合力掀翻,带着一串串惨嚎的身影砸落;新挖的地道被灌入沸水金汁,凄厉的叫声从地下闷闷传来;被轰开的缺口,在守军用血肉和意志的填补下,一次次被暂时堵住……

人力终有穷尽时。每一个倒下的守军,都意味着防御链条上又崩断了一环。而城下,黑色的潮水似乎永无止境。闯军踏着同伴的尸体,如同不知疲倦的工蚁,一波退下,伤亡惨重,立刻便有生力军填上。巨大的兵力鸿沟,如同磨盘般冷酷地碾磨着守军最后的血肉和意志。每一次填补缺口,都伴随着更多熟悉面孔的消失;每一次击退攀城的敌军,都让剩下的士兵喘息更加艰难,动作更加迟缓。周遇吉身边的亲兵越来越少,他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每一次挥舞兵器,都牵动着撕裂般的疼痛,沉重的疲惫感如同冰冷的铅水,正一点点灌满他的四肢百骸。

城头那面残破的“周”字帅旗,在硝烟与朔风中猎猎作响,旗面上布满了箭孔和焦痕,却依旧倔强地飘扬着,如同这孤城不屈的魂魄。然而,旗杆之下,浴血的身影已显踉跄。周遇吉拄着卷刃的战斧,喘息着望向关外那依旧无边无际的黑色营盘,又望向北方那片死寂的天空——大同的方向。没有援兵的烟尘,没有希望的号角,只有绝望的冰冷,如同这晋北二月的寒风,深入骨髓。他知道,宁武关这盏残灯,油尽灯枯,最后的摇曳,即将熄灭在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