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孙传庭(第2页)
“报——闯贼往东沟跑咧!”探马嗓子都喊劈了。
老孙把头盔一摘,里头倒出半碗汗:“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李自成跑得帽子都丢了,身边就剩十八个亲兵,个个跟血葫芦似的。有个小卒子饿得眼冒金星,看见山道上的野枣树,扑上去就啃,结果让树刺扎得满嘴血。闯王咬着牙骂:“狗日的孙传庭,比阎王爷还难缠!”
京城茶馆里的说书先生可逮着素材了,醒木拍得震天响:“列位看官,您猜怎么着?孙大帅阵前撒泡尿,都能冲垮闯贼三道防线!”底下听书的哄堂大笑,有个山西客商听得直拍大腿:“额早就说,这老孙是咱大明最后的门神!”
可好景不长,崇祯十五年的冬天冷得邪乎。潼关城里的粮仓见了底,孙传庭的算盘珠子都快拨拉出火星子了。户部来的公文上还沾着茶渍,上头写得明白:“辽饷吃紧,陕饷暂停。”
“暂停他娘个腿!”老孙一把将公文摔在地上,“老子这儿当兵的都开始啃枪杆子了!”
校场上饿得打晃的兵丁,哪还有玛瑙山时的威风?有个甘肃来的老兵,偷偷把皮甲煮了吃,结果拉得脱了形,蹲茅坑的时候一头栽进了粪坑。军需官哭丧着脸报:“督师,箭矢倒是够,可......箭头都让饿急眼的兵娃子拿去换馍了。”
汝州城外,枯树皮都被剥得精光。孙传庭骑在马上,看见个小兵正拿石头砸榆树根,砸出来的白浆子混着泥往嘴里塞。老孙的胃里一阵翻腾——三年前他在这儿大破闯军时,这棵树还枝繁叶茂。
“督师,还打不打?”亲兵的肚子咕噜噜响得像战鼓。
孙传庭望着远处冒起的炊烟,那是闯军埋锅造饭的烟火。他摸了摸腰间瘪下去的干粮袋,里头只剩半块长了绿毛的锅盔。
突然,探马连滚带爬地冲过来:“报!闯贼......闯贼在杀猪!”风里飘来的肉香,让饿了三天的官军集体咽口水。有个实在扛不住的兵,“扑通”跪下来:“督师,让俺们降了吧......当个饱死鬼也成啊......”
老孙的手按在刀柄上,青筋暴起。他想起离京时崇祯说的话:“不费朝廷一钱”——现在倒好,连口猪食都要不来了!
郏县的柿子林红得跟血染似的,秋风一刮,熟透的柿子“噗嗒噗嗒”往下掉,摔在地上溅出黄澄澄的浆子。孙传庭的饿兵们眼都绿了,哪还顾得上啥阵型不阵型,扔了刀枪就往树上蹿。有个甘肃兵饿疯了,连皮带核往嘴里塞,噎得直翻白眼还不肯吐。
“报——闯贼在林子外头泼油咧!”探马嗓子都喊劈了。
老孙的令旗刚举到半空,就听见“轰”的一声,火苗子顺着枯叶“唰”地蹿上树梢。那些正摘柿子的兵,眨眼间就变成了火葫芦,惨叫着从树上栽下来。
李自成在土坡上啃着烤羊腿,油手往羊皮袄上蹭了蹭:“叫花子军也配跟额斗?喂饱他们!”火借风势,把两万明军包了饺子,焦糊的肉味混着柿子甜香,熏得人直犯恶心。
京城里的言官们可逮着理了,奏折雪片似的往宫里飞。有个御史说得最邪乎:“孙传庭带头摘柿子,一个柿子值三座城!”崇祯气得把龙案拍得震天响,连发十二道金牌,驿马跑死了七八匹。
潼关城头的砖让老孙的指甲抠出深槽,金牌堆在脚边像摞烧纸。新募的娃娃兵正在校场练枪,有个后生连枪都端不稳,一使劲把自己绊了个狗吃屎。参军小声嘀咕:“督师,这些生瓜蛋子......”
“嚓”的一声,孙传庭的佩刀在城墙砖上刻出火星子。遗书刻得入石三分:“臣今必死”——“死”字的钩笔特别重,石粉簌簌往下掉。亲兵王铁头突然发现,督师的指甲缝里全是血,跟潼关的土混成了黑红色。
城外突然响起唢呐声,闯军的孩儿营在吹《得胜令》。李过举着新缴获的明军大旗耍把式,旗面儿上还沾着柿园的火灰。孙传庭摸出最后半块硬馍,掰碎了撒下城墙:“吃吧,吃完跟老子杀贼去。”碎馍让风吹得打旋儿,像极了烧给死人的纸钱。
更漏响到三更时,老孙突然把铠甲擦得锃亮。护心镜照见一张沟壑纵横的脸——这哪还是玛瑙山那个杀神?分明是个被柿子噎住喉咙的老汉。亲兵听见督师在哼山西小调,调儿里带着黄河水哗啦啦的响动。
十月初六的雨下得邪性,潼关城墙被泡得发了胀,砖缝里渗出的黄泥汤子跟拉稀似的。孙传庭蹲在火药库废墟上,从烂木板底下扒拉出半袋潮火药,指甲缝里全是黑泥。亲兵王铁头捧着把苦菜芽,叶子叫雨打得蔫头耷脑:“督师,凑合垫垫......”
南门方向突然炸起喊杀声,震得积水直打颤。李闯的“闯”字大旗从雨幕里钻出来,旗角子甩出的水珠子跟飞箭似的。有个娃娃兵慌不择路,一脚踩塌了茅草棚,露出底下啃树皮的老伙夫——那老卒饿得只剩层皮,肋骨条子能当搓衣板使。
“督师!东门还没破!”参军拽着孙传庭的烂战袍,“标营弟兄们愿拼死护您......”
老孙“噌”地拔出铁剑,剑刃上的豁口映着血丝:“代州出来的汉子,哪有脸朝南死的孬种!”话没说完,一支狼牙箭“噗”地扎进他肩膀,血顺着铠甲缝往外滋。
闯军的火把在雨里居然不灭,把城楼子照得跟血葫芦似的。孙传庭带着最后三十亲兵往东门冲,半道撞上李双喜的马队。枣木杠子抡过来的时候,老孙正弯腰捡地上掉的苦菜叶,杠子“咣”地砸在护心镜上,镜面裂成八瓣。
箭矢“嗖嗖”地往肉里钻,老孙的腿肚子先中了两箭,跪下去的时候又挨了三箭在后背。李过在马上瞧得真切,这老头居然还在往前爬,指甲抠进砖缝,拖出五道血沟。最后一支箭从眼窝子穿进去时,孙传庭的手正够着东门闸楼的绞盘——那铁家伙早锈死了,纹丝不动。
赵完瑛那帮怂货逃跑时,把年久失修的城墙砖扒塌了半边。轰隆一声响,几百斤重的夯土墙“呼啦”压下来,把孙传庭的尸首埋得严严实实。后来闯军清点战场,光在那块扒出三十七支带血的箭杆,可就是寻不见尸首——让马蹄子踏进泥里,跟潼关的黄土混成一坨了。
紫禁城的平台叫雨水洗得发亮,崇祯攥着塘报的手直抖。读到“孙传庭尸骨无存”时,龙袍袖口“刺啦”撕开道口子,跟嚎出来的哭腔一个调:“大......大明亡矣!”身子一歪,正砸在当年召见孙传庭的案几上,茶碗的碎碴子扎进额头,血混着泪往下淌。
半年后李闯进京,那匹踏碎孙传庭尸首的枣红马,居然踩着崇祯的龙椅吃起了麦子。清廷修《明史》的笔杆子们阴阳怪气,非把“传庭死而明亡”这句夹在流寇传里——可关中老辈人都知道,潼关城墙根底下,年年十月还冒苦菜芽,嚼着比黄连还苦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