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蒹葭 作品

第291章 杀出重围(第2页)

当第一排团牌手的盾牌边缘几乎要触及坡梁顶端那简陋的土坎时,后方的战鼓声骤然变得如同狂风暴雨,密集得让人喘不过气!这是总攻的信号!“杀啊——!”憋足了劲的突阵军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如同积蓄了万钧之力的巨浪,轰然拍向坡顶的明军阵地!在火铳闪烁的火光和箭矢破空的尖啸中,大蛋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冲在最前面那些农民军士兵因极度亢奋而扭曲狰狞的面孔!游击将军张文耀嘶哑的吼声在阵地上回荡:“稳住!火铳齐射!震天雷!火药罐!给老子砸!”明军残余的火器再次喷吐出最后的火焰,士兵们奋力将点燃引信的黑乎乎的铁疙瘩和陶罐向着下方汹涌的人潮砸去!

“轰隆!轰隆!”爆炸在突阵军密集的锋线上撕开一个个血口,残肢断臂混合着泥土飞上半空。然而,这拼死的反击仅仅迟滞了瞬间。付出了惨重代价的突阵军士兵,终于如同蚁群般攀上了坡梁顶端,狠狠撞在了明军赖以支撑的偏厢车阵上!手持砍刀的士兵抽出别在腰带上的短斧,疯狂地劈砍着偏厢车厚实的护板和车与车之间连接的铁链、绳索,木屑纷飞!持长枪的士兵则隔着车体,将长枪凶狠地刺向车上或车后躲藏的明军士兵!车阵后的明军也用长矛、大刀拼命向外捅刺、劈砍!双方在狭窄的车阵缝隙间展开了最血腥、最原始的肉搏!惨叫声、兵刃撞击声、垂死的呻吟声瞬间淹没了整个坡梁!

“大蛋!该咱们上了!跟老子杀出去!”负责反击的队官眼睛血红,挥舞着令旗发出嘶吼。一直蜷缩在车后、紧握着那根沉重大连枷的王顺,猛地一跺脚,脸上横肉跳动,他回头朝大蛋吼了一嗓子,随即挺起手中磨得锃亮的透甲锥,猛地拉开偏厢车后壁预留的小门,第一个如同出闸的猛虎般咆哮着冲了出去!大蛋只觉得一股热血冲上头顶,想也没想,抓起自己的大连枷,跟随着身边的同袍,从那狭窄的小门中鱼贯涌出,嘶喊着扑向车阵外密密麻麻的敌人!

车阵外瞬间变成了修罗场。王顺的透甲锥异常狠辣刁钻,专往敌人的咽喉、心窝招呼,瞬间就捅翻了好几个。大蛋抡圆了沉重的连枷,沉重的铁蒺藜头带着风声砸下,一个正挥斧砍车的农民军士兵脑袋如同西瓜般爆开!但更多的敌人涌了上来,刀枪如林。大蛋只觉得左臂一麻,一柄砍刀划开了他的皮甲,鲜血瞬间涌出。他咬着牙,反手一记大连枷横扫,砸断了一个敌人的小腿骨。身边的同袍不断倒下,王顺更是被几杆长枪同时刺中,壮硕的身躯如同破麻袋般被挑飞出去,重重摔在十几米外,没了声息。大蛋目眦欲裂,刚想冲过去,后背又传来一阵剧痛,似乎是被枪杆狠狠砸中,眼前一黑,踉跄着扑倒在地。混乱中,他只看到无数的腿脚在身边践踏、奔跑,喊杀声、惨叫声似乎变得遥远。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却感觉浑身的力量正随着伤口流出的温热液体飞速流逝,意识也如同沉入冰冷的泥沼,越来越模糊。在彻底陷入黑暗前的一瞬,他恍惚听到隆隆的马蹄声如同闷雷般碾过地面,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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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漫长如一生。一阵剧烈的颠簸和更加清晰、如同奔雷般密集的马蹄踏地声,将大蛋从濒死的昏沉中硬生生震醒!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而晃动。

他看到无数的马蹄,裹着泥浆和血污,如同黑色的潮水,正从自己身边、甚至身上踏过!是农民军的大队骑兵!他们终于冲破了牛成虎拼死构筑的防线!求生的本能让他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抓掉落在不远处的、那根沾满了血泥的大连枷,可手臂像灌了铅,沉重得连抬起一丝都做不到。全身冰冷,只剩下伤口处传来一阵阵麻木的钝痛,他绝望地意识到,自己快不行了。目光无力地扫过这片刚刚经历了地狱洗礼的战场,尸骸枕藉,断枪残旗,血水在低洼处汇成暗红的小溪,一些尚未死透的伤兵在尸堆里发出微弱的呻吟。就在这尸山血海、人间地狱的背景下,一队盔甲鲜明、气势格外剽悍的骑兵,簇拥着一面醒目的“罗”字大旗,如同旋风般从他面前疾驰而过!

为首的将领,骑着一匹神骏异常的黑马,身披精致的山文甲,头盔上的红缨在奔驰中剧烈飘动。他手中握着一杆造型狰狞、带着倒刺的狼牙槊,面容年轻却透着一种超越年龄的狠厉与剽悍。就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那年轻将领的侧脸,如同烙铁般猛地烫进了大蛋混沌的脑海!是他!那个在破城时惊鸿一瞥、面容酷似自己早逝父亲的农民军头目!不!不是像父亲!大蛋那濒临枯竭的意识深处,如同划过一道撕裂黑暗的闪电!那张脸……那张脸分明就是……分明就是他失散多年、生死不知的亲弟弟——二蛋!

“二蛋——!!!”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近乎回光返照般的力气猛地从大蛋胸腔里爆发出来!他用尽生命最后的所有能量,扯开早已干裂、沾满血沫的喉咙,拼尽全力喊出了那个深埋心底、尘封多年的乳名!那嘶哑、破裂、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力量的呼喊,在战场短暂的喧嚣间隙里,竟异常清晰地回荡开来!

疾驰中的罗虎,正挥槊欲指挥骑兵冲击前方隐约可见的明军第二道混乱防线,这声凄厉的呼喊如同冰锥般狠狠刺入他的耳膜!他浑身猛地一震!那熟悉的、带着浓重乡音的呼唤,仿佛来自遥远的、早已被他刻意遗忘的童年角落!勒紧的缰绳让胯下战马发出一声不满的嘶鸣,人立而起!罗虎猛地勒住马,那双惯于杀戮、冷硬如铁的眼眸深处,第一次掠过一丝难以置信的茫然和惊悸。他霍然回首,锐利如鹰隼的目光在身后尸横遍野的坡梁上急速扫视,狼牙槊的槊尖微微颤抖,声音带着一种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厉声喝问:

“谁?!谁在喊二蛋?!是哪一个?!”

兵马呼啦啦地过去咧,后头的队伍还没跟上,战场上静得跟鬼城似的。地上横七竖八躺的都是死人,罗虎骑着马兜了两圈,连个能喘气的都没瞅见。他心说,莫不是耳朵听岔了?正要扬鞭催马去撵队伍,眼角却扫见左边不远处的死人堆里趴着个伤兵,那只血糊糊的手还在微微动弹。

罗虎一骨碌翻下马背,踩着黏糊糊的血泥,小心凑到那人跟前。只听那伤兵嘴里气若游丝地念叨着:“二蛋……二蛋……”罗虎心里咯噔一下,赶忙蹲下身子,两手托住那人肩膀,轻轻翻了过来。

这一翻不要紧,罗虎登时头皮发麻——那人浑身是血,肚子上破了个大窟窿,肠子都淌出来了,裹着泥巴和血痂,活像一截烂麻绳。那张脸白得跟纸一样,嘴唇乌青,眼窝深陷,活脱脱一副死人相。可罗虎再一细看,心里猛地一揪——这不是别人,正是他失散十多年的亲哥,陈廷柱!

“大蛋!哥!”罗虎嗓子都喊劈了,使劲摇晃着怀里的人,“大蛋!陈廷柱!你睁眼看看我!”

好半晌,大蛋才又睁开眼,瞅着二蛋那张熟悉的脸,嘴角咧了咧,想笑又没力气笑出来。可那笑还没挂住,就僵在脸上,嘴唇哆嗦着,气若游丝地问:“大……娘……三蛋、四蛋……他们……在哪儿呢?”

这一问,可把罗虎给问住了。是啊,大和娘,还有四蛋,如今在哪儿呢?

大蛋眼里突然冒出一丝亮光,像是回光返照,又挣扎着问了一遍:“二蛋……大和娘……在哪儿?”

罗虎喉咙发紧,眼眶子发热,可这会儿哪敢说实话?只能硬着头皮哄他:“哥,你放心,大和娘都好着哩,四蛋也活蹦乱跳的,都等着你回去哩。”

大蛋听了,脸上松快了些,微微点了点头,可紧接着又张了张嘴,断断续续地问:“二蛋……你咋……从了……”

话没说完,可罗虎心里明镜似的——大蛋是想问,你咋从了贼?

是啊,搁以前,他们陈家虽不算大富大贵,可好歹有田有房,日子过得去。大蛋当年被拉去秦军当杂役时,家里还能吃饱饭。可大蛋哪知道,自打他和三蛋走后,年景一年比一年差,先是旱,后是蝗,再后来连树皮都啃光了。一家人实在活不下去,只能出去逃荒。最小的五蛋,还没走到河南,就病死在半道上。后来遇上过路的农民军,一家人被冲散,罗虎和三蛋稀里糊涂跟着队伍走了。三蛋命薄,没熬过军营里的瘟病,早早咽了气。至于大和娘,还有四蛋,这些年是死是活,罗虎连个信儿都没有。

,!

想到这儿,罗虎鼻子一酸,眼泪差点砸下来。可大蛋这会儿眼巴巴瞅着他,等着他

回话哩。

罗虎刚想问问陈三咋样了,突然瞅见大蛋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眼珠子也开始发直,心里咯噔一下,急得直吼:“大蛋!你给老子撑住!我这就喊人来救你!”可大蛋脑袋一歪,早就没气儿了,身子软塌塌的,跟抽了骨头的死狗一样。

这时候,罗虎的亲兵们发现他没跟上,赶紧折回来找。一瞅这架势,全都傻眼了,愣愣地站在那儿,大气都不敢出。罗虎气得直跺脚,破口大骂:“狗日的都杵着干啥?等雷劈呢?赶紧过来搭把手!”

几个亲兵手忙脚乱地跑过来,罗虎红着眼珠子下令:“赶紧把俺哥送回去,找王尚义那老倌儿,就说老子求他,无论如何得把人救活!”

领头的亲兵心里直打鼓——这人肠子都流出来了,脸白得跟纸似的,哪儿还有救?可嘴上不敢说半个不字,只能小心翼翼地把大蛋往马背上一搭,几个人护着,一溜烟往营地方向奔。

罗虎翻身上马,狠狠抽了一鞭子,带着剩下的人去追已经跑远的大队骑兵。副手黑奎那帮人早就没影了,只剩下马蹄子扬起的黄土还在半空飘着,跟烧荒的烟似的,呛得人直咳嗽。罗虎心里憋着火,马鞭子抽得啪啪响,恨不得立马追上队伍,可脑子里却全是刚才大蛋那张惨白的脸,还有那句没问完的话——你咋从了贼?

是啊,他咋从了贼?这世道,不跟着贼,还能咋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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