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3章 后路与投名状
次日清晨,山海关关城之上呈现出一片肃杀之象。
扬古利站立于关城垛口之处,布满血丝的双眼紧紧凝视着城外燕山军的动向。
一夜的枕戈待旦,换来的却是出人意料的平静。
扬古利喉结上下滑动,说道:“燕山军在……分兵布防。”
只见燕山军大营之中,军队分成数股,犹如黑色的溪流,缓缓朝着南翼城、北翼城和宁海城方向移动。
在西罗城方向,士兵们正在布置拒马,一道简易却颇具实效的防线正在逐渐形成。
燕山军并无继续进攻的迹象,仿佛昨日那场血战仅仅是一场噩梦。
“额真,探马来报,燕山军正在各城加固防务,并无进攻的迹象。”
图鲁什的声音带着几分迟疑。
扬古利的心猛地一沉,顿时心生悔意——昨日退兵实在过于果决。
倘若再坚持到入夜,或许……
“伤亡统计情况如何?”他声音沙哑地问道。
图鲁什哀叹着说:“昨日阵亡与失踪者达四百三十七人,重伤者二百余人。燕山军那边……估计伤亡数千人。”
扬古利听闻后,脸上并未露出喜色。
他紧紧握住城墙的青砖,指节泛白,喃喃自语道:“燕山军应该仅伤亡千余人,这……”
守不住,根本无法守住了。
如今他麾下可参战的士兵不足两千人,再也无力全面防守各处要地。
收缩防御又等同于将主动权让给了燕山军,想要再凭借现有兵力夺回主动权,根本不可能。
他目光凝重地扫视着城外燕山军的营寨。
汉人将领向来不把士卒的性命放在心上,他们东狄人也不把汉人当人看待,俘虏都是和牲畜一同计数的,尤其是那些辽东汉人,更是常常被当作弃子。
难道张克真的会在意这些人的生死?
扬古利摇了摇头,燕山军应该有所图谋。
汉人将领何时在意过士卒的性命?
当年辽阳之战,魏军投入了数万条性命,那些督师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张克心疼这些士兵的伤亡,从而放弃进攻?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正思索间,盛京的回信送达。
莽古尔泰郡王(没错,出兵前就已晋升)正率军赶来支援,但这消息反而让扬古利眉头紧锁。
扬古利眉心微微蹙起,心中暗自思忖:陛下为何派遣正蓝旗?
且不说会耽搁时日,单是他与莽古尔泰的关系……这步棋着实令人费解。
身为黄台吉的嫡系,和三大贝勒只能说点头之交就算好的。
这时,爱星阿前来请命:“阿玛,为何单单将我调往威远堡?我要为兄长报仇!”
扬古利挥手示意左右退下,待城墙上只剩父子二人时,才沉声说道:“你兄长之仇,为父从未忘却。”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却掩饰不住深处的疲惫,“燕山军势力强大,此战异常凶险。
为父惟有以死报答陛下的知遇之恩。
你前往威远堡,若是关城和东翼城失守,就立即向东撤退,为家族保留一支血脉。
陛下仁德,必定不会为难于你。”
爱星阿惊愕不已,没想到父亲竟已如此悲观,甚至开始为自己安排后路。
这意味着作为主帅的扬古利,已经没有取胜的把握了。
“阿玛!您是三军主帅!”
爱星阿急切地说道,“让我来守卫关城,您去威远堡坐镇!”
扬古利摇了摇头,语气坚决地说:“休要胡闹。你还不够资格,压不住这里的军心。”
他望向城外,声音低沉地说:“来的路上,你应该也看到了将士们的神情。”
爱星阿顿时无言以对。
他确实看到了——那些曾经骁勇善战的东狄勇士,如今个个面带倦容,眼中藏着难以掩饰的惧意。
若不是扬古利亲自坐镇,恐怕军中早已出现大规模的逃兵。
扬古利重重地拍了拍儿子的肩甲,发出一声闷响:“记住,只要活着,就还有机会。你兄长被燕山军俘虏,如今生死未卜,你绝不能再出事。”
爱星阿低下头,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眼中闪过挣扎与不甘,但最终还是没有再争辩,只是抱拳行礼,转身大步离去。
他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城墙上回荡,每一步都显得格外沉重。
扬古利望着儿子远去的背影,久久未曾移动。
————
燕山军大营之中,张克端坐在帅位之上,传召了高丽使者洪翼汉前来。
帐内炭火燃烧,噼啪作响,火光映照在张克轮廓分明的脸上,他的眼神平静,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洪大人,”
张克开口,声音沉稳而有力,“此番作战计划需要延后。山海关主帅的首级短时间不能让你带回去了。”
他微微抬手,制止了洪翼汉欲要说话的动作,“不过,这些东狄军官,可以作为替代之物。”
话未说完,亲兵已将十余名东狄将领拖进帐内。
这些人皆是东狄牛录以上的军官,其中赫然有扬古利的长子塔瞻以及梅勒额真冷格里。
他们个个面色惨白如纸,嘴唇干裂起皮,有些人甚至连站立的力气都丧失殆尽,需亲兵搀扶才能勉强直立。
扬古利的长子塔瞻被两人架着,左腿呈不自然的弯曲状,战袍上凝结着暗红的血块;
梅勒额真冷格里脸上横着一道箭伤,皮肉外翻,呼吸时伴有嘶哑的杂音。
他们被燕山军当作肉盾挂在盾车前长达两日之久,寒风吹透了铠甲,其中三人已被守军流矢误伤致死,存活下来的也都气息微弱。
“定北侯神威盖世,”
洪翼汉当即抱拳躬身,语气极为恭敬,“老臣代主上感谢侯爷的厚赐。”
张克点了点头,目光炯炯:“回去的路上并不太平,我派一支百人队随行护送,届时也能助你们高丽肃清内部的朝奸。”
洪翼汉再次躬身行礼,他心中十分清楚。
这所谓的“百人队”,名义上是护送,实际上是监视与执行——张克是要逼迫高丽群臣纳下投名状。
这些东狄军官若死在高丽境内,无论是否为高丽人所为,东狄都会将这笔账算到高丽人头上。
到那时,高丽便再无回头之路。
想到此处,洪翼汉反倒觉得这正是他所期望的。
他本就厌恶高丽朝廷中的摇摆不定、首鼠两端之态。
身为毫无退路的主战派,他对东狄的仇恨早已超越了生死之念。
张克所赠的这份“大礼”,既是给高丽的见面礼,也是一道迫使高丽表态的投名状,更是助力李倧整肃朝堂、清除异己的有力工具。
此次,高丽众臣要么手上沾上东狄人的血,要么就会被当场清算。
一旦高丽众臣亲手斩杀这些东狄俘虏,就只能死心塌地追随燕山军。
东狄人向来以睚眦必报着称,哪怕是最为坚定的投降派,也绝不敢赌对方会有仁慈之心。
若相信东狄人有仁慈之心,倒不如相信海中的鱿鱼会来助巴巴羊建设家园。
的确如此,我的家园,你的地狱。
洪翼汉抬起头,与张克深邃的目光相对。
两人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一切尽在无言之中。
“下官这就去准备,”
洪翼汉躬身说道,“定不会辜负侯爷的托付。”
张克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退下。
洪翼汉再次行礼,然后缓缓退出帅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