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暖锅叙旧
朱成康猛一抬眼,方觉脚下已到了澄柚亭。
这亭子原比别处的亭子宽敞出近一半来,偏不依那俗例砌什么石桌石凳,反倒在地上铺了厚厚的、绒毛细密的羊毛地毯,踩上去软腻如堆雪。
贺景春有咳疾吹不得冷风,所以周围也搭了个景泰蓝暖炉,暖意便从足底下直透上来,一股暖意在靴底便漫了上来直透脊背。
当中一张乌木四方几,木纹如流水蜿蜒,几边杌子都覆着宝蓝色垫子,上头用银线绣了水仙,针脚密得看不见线头,那水仙栩栩如生,花瓣上似还沾着露,瞧着便知是费了多少心思的。
常妈妈怕穿堂风侵人,早让人在风口立了黄花木雕花鸟屏风,周遭点了几盏羊角宫灯,光晕透过绢面洒下来暖融融的,映得角落里那素白瓷瓶愈发莹润。
瓶中插着几枝未开的黄梅,花苞鼓鼓的,已有些清冽香气丝丝缕缕漫出来,与那火锅蒸腾的热气缠在一处,竟酿出一种说不出的温煦熨帖来,直沁人心脾的味道让人心里头安稳。
木几上的紫铜火锅正咕嘟咕嘟冒着泡,汤底是清润的豆腐豆浆锅,奶白的汤面上浮着层细沫,豆腐好消化,很适合贺景春的体质。
旁边摆着一盘热乎乎的炒包菜和韭黄炒蛋瞧着便爽口,倒衬得那火锅愈发温厚,其余的食材都收在食盒里,齐齐整整的码在了亭角。
贺景春看到锅里头已经放好了酱浸梅花肉和寒江雪鱼片,便让周围的太监和女使们回去:
“天儿怪冷的,你们也别在这儿守着了,回去暖暖身子吃口热乎饭是正经,我们自个儿弄便成,回头再来收拾不迟。”
那穿绿裙的女使心下早已是满心雀跃一般,这半个月没见着王爷,今日好不容易得见,只盼着能在跟前多伺候片刻,在跟前好好表现一番讨个欢心,也好显显自己的懂事体贴。
偏她也是个伶俐人,断不会在此刻捋虎须,闻言虽心里老大不乐意却也不敢违逆,垂首应了。
只在心里暗暗打定了主意,回去胡乱扒拉几口饭便赶紧回来,断不能错过了这好机会。
她与众人一同行礼退下,眼波却忍不住偷偷向朱成康溜了一眼,见面上他眉峰不动,毫无反应,这才敛了心神,方低眉顺目的和众人一起退下了。
偏有两个太监不肯走,只垂手立在亭外,像是钉在那里一般。
贺景春知道这是其中的眼线,可朱成康眼皮子都没抬一下,竟似全没瞧见一般懒得理会,贺景春只得讪讪一笑,对那两人道:
“你们也去换件厚衣裳再来吧,仔细冻着,回头再受了寒可不好。”
那两人这才诺诺地应了,蹑手蹑脚地退开了去,生怕惊扰了里头。
贺景春想起那绿衣女使方才的模样,嘴角便忍不住要往上翘,刚要露出些笑意,却又猛地想起什么似的赶紧抿住了,只那眼底的促狭却藏不住。
他忙请朱成康坐了主位,脸上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恭敬。
贺景春脸上堆着三分怯七分敬的笑意,吸了口气才敢在他右侧坐下,语气带着几分客气和一丝丝试探道:
“王爷动筷吧,想吃什么我去拿来煮便是。”
朱成康微微颔首,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随意些吧,我不挑口,你自己看着煮便是。”
贺景春嘴里假模假样地应了声“是”,那姿态却哪里有半分应承的意思,转过身去自顾自地忙活起来。
他自己先往锅里下了几块切得厚厚的萝卜,又放了些鲜嫩的猪肝,末了还丢了块松花蛋进去,那模样倒像是这亭中只有他一人一般。
末了,才拿起那碟紫苏螺肉片放在旁边备着,预备着等会儿下锅。
桌上的调料倒简单,一碟麻油,一碟醋,还有碟辣椒酱。
贺景春原就不怎么能吃辣的,只取了个描金小碟倒了些麻油,又沾了点醋,细细搅和匀了,那酸香之气便丝丝缕缕地飘了出来,闻着便让人开胃。
二人静静的不说话,火锅里的汤咕嘟得更欢了,热气氤氲着,将两人的眉眼都笼得有些模糊了,倒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细雪被风卷着打在屏风上,发出簌簌的轻响,倒像是谁在外面轻轻叩门一般。
亭子里的几盏宫灯被风吹得左右摇晃,光晕透过薄雪将亭子照得暖融融的,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投在屏风上晃晃悠悠的,像一幅没勾完的画。
好不容易等肉熟了,贺景春刚要伸筷,那两个换了厚衣裳的太监已快步回来,站在亭外候着,倒比那屏风上的影子还要灵便几分。
他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咂舌,面上却不动声色,又偷偷瞟了眼身旁的朱成康。
那人正垂眸看着锅里翻滚的萝卜片,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浅浅的阴影,倒显得比平日里多了几分平易,倒显得好接近些了。
贺景春见那疯子神色如常,便深吸一口气——管他呢,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先顾着自个儿的肚子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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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夹了片雪鱼片在调料里沾了沾,细细嚼了起来,那鲜美的滋味在舌尖上散开,不由得眯起了眼,露出几分满足的神情,吃得有滋有味。
朱成康在一旁冷眼瞧着,目光掠过他夹菜的手,见贺景春偏爱那蔬菜、豆腐与海河鲜,便是下水也吃得津津有味的,一吃到自己喜欢的便舒服得抿起嘴巴,露出两颊深深的酒窝,像藏了两汪甜水。
只是他大约是深知自己的体质,那些个性寒的海河鲜终究是不敢多碰的,尝个两三口便停了,想来那些性寒的东西也只是备着让他尝个鲜罢了。
先前朱成康小时候在边境和苏庆依一同吃饭,她总是把好的部分都留给自己,藏在袖中带来的油饼还带着她手心的温气,还会从厨营里偷藏几块肉塞给他,那时的肉香至今还记得几分。
那时他把那些肉偷偷留着,全部都分给了如松和如涛,自己实在馋得不行了便只留一两口解馋。
他后来才知晓先前给自己偷偷送饭菜的老兵卒,原是被苏庆依发现的,她上报给了苏家人,朱成康被绑在一旁跪着看那老兵卒如何被一点点冻死的。
就是为了告知军营里的人不许偷偷给他加饭菜。
那老兵卒被冻死后,苏庆依便学着他的样子给自己偷偷送饭,有一次不知怎的被发现了,她还被罚去清洗一大堆衣物,自己还去偷偷看她,在她的委屈开口下替她洗了所有的衣物,那双手大冷天的差点被冻废掉。
据说这法子还是苏从锦教她的,也是苏从锦让人把他的饭菜里的肉食都剔去,就连打了野兔野鸡等野味都得上交。
如今想来,倒像是一场荒唐的梦。
再看眼前这人,明明怕得要死偏要装作无动于衷,那副虚张声势的模样倒有几分可笑。
此刻贺景春虽瞧着战战兢兢的样子,吃起饭来却只顾着自己,半点没有要夹菜给他的意思。
朱成康一边这般想着,一边默默动了筷,夹了片雪鱼片慢慢嚼着。
朱成康也曾和齐国安一同吃过饭,他瞧着贺景春吃饭的样子慢条斯理,不徐不疾的动作竟像极了齐国安,带着种温润的气度,瞧着很是舒心。
“你师父对你很好?”
朱成康端起青瓷酒杯抿了口柚子酒,酒液沾湿唇瓣后才缓缓开口,他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却也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
他只觉得这柚子酒酒液清甜,酒味有些淡口,便吩咐太监再取两坛松涛春来,冷天里的烈酒才够劲。
贺景春先是一怔,显然没料到他会问这个,脸上掠过一丝惊讶,愣了愣才点了点头,只低低地应了声:
“是。”
只这一个字便再无下文,显然不愿多说。
朱成康也不再追问,亭子里便又恢复了先前的沉默,只余下火锅沸腾的咕嘟声,风雪敲打屏风的簌簌声,偶尔还夹杂着碗箸碰撞的清脆声响,倒也不显得冷清。
过了一阵子,贺景春喝了几杯酒后,脸上便又有些绷不住,想起刚才那位绿衣女使的样子,嘴角微微上扬,似有笑意要溢出来一般,一旁的朱成康却只是默默的只顾着吃萝卜片,也不问他笑什么。
“王爷。”
贺景春许是喝了几杯柚子酒,脸上带了几分酒意,兴致也高了,话也多了些,声音里都带着点暖融融的调子:
“我听说以前宫宴上曾有火锅用的是玫瑰露锅底,王爷吃过吗?”
朱成康抬眼看了他一下,见他又端起酒杯抿了口,想起齐国安和他说过这人酒量不好,此刻瞧着倒有几分憨态,便也点点头,语气竟带了几分寻常:
“那是取清晨带露的重瓣红玫瑰,与陈年米酒、冰糖同蒸,滤出的玫瑰露兑入清鸡汤慢熬,再投少许干玫瑰花瓣增香,倒也清雅。”
嘴上虽这么说,他却是吃不惯那种花香甜腻的味道,几种味道掺和在一起总觉得古怪得很。
贺景春见他竟说起这些日常吃食来,语气中还带了几分寻常,心里虽仍有些怯意,面上却乐呵起来:
“听说宫里都会配百合莲子盏和玫瑰腐乳青菜,搭配起来才好吃。”
朱成康喝了酒便不再说话,贺景春也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了,一时有些尴尬。
正好锅里的肉吃完了,他便取了盘松烟炙五花,又把那碟紫苏螺肉片全倒了进去,最后再放点香菇干片和笋干老鸭肉,这也就差不多了。
紫苏螺肉片贺景春吃得不多,只动了几口,许是觉得性寒。朱成康看了一眼锅底,便把剩下的螺肉都夹到自己碗里慢慢吃了,倒也不嫌弃。
过了一会儿,亭外传来动静,原是那位穿绿裙的女使向二人的方向过来,却被守在小道处的太监拦住了,其中一位太监便进来通传:
“两位主子,如青姑娘得了空,是否要让她来服侍二位用饭?”
贺景春忍不住又要笑,肩膀都微微颤了颤,他偷偷抬眼瞟了朱成康一下想看看他的反应,偏巧朱成康正好也看到他笑,那笑意便僵在了脸上,像被冻住了一般,只得硬生生憋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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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成康实在不懂这有什么好笑的,只随意道:
“随她吧。”
如青带着一阵脂粉香进来给二人行了礼,便站在一旁拿起碟子和筷子,殷勤地要给二人布菜,手脚倒是麻利。
贺景春笑着摆了摆手:
“你不用给我布菜,我自己夹着吃就好,倒自在些。”
她还不乐意给他夹呢!如青心里却冷哼一声,暗道:谁乐意给你布菜!
嘴上却恭顺地应了声“是”,眼底却闪过一丝雀跃,眼波不由自主地便往朱成康身上缠去。
贺景春又喝了几口柚子酒,眼神有些迷离,瞥见如青正悄悄地往朱成康身边靠,脸上堆着柔媚的笑,语气十分清甜,带着几分刻意的讨好:
“王爷尝尝这块豆腐和老鸭肉,炖得烂熟了,是否要再加点面进去?”
贺景春看她一会儿夹菜,一会儿帮着剥荔枝虾壳,一会儿又帮着斟酒,忙得团团转,那副尽心尽责的模样,倒像是生怕漏了半分殷勤。
贺景春面上竟不知不觉露出了几分看热闹的慈祥笑容,自己都没察觉,半晌只得在心里默默叹口气:
真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什么臭鱼烂虾的都有人看得上,也当成个宝似的捧着。
唉!傻姑娘。
朱成康许是胃口渐开,总觉得这锅还吃得不够尽兴,便让如青去厨房叫人擀些面条来,又让人加了汤底,一副要吃到尽兴的样子。
贺景春见如青高高兴兴地应了,转身便去了,脚步都带着雀跃。贺景春只觉得这一幕瞧着实在有趣,不由得笑得眉眼弯弯。
他一转头却发现朱成康一直盯着自己,那眼神像两口深井般深不见底,贺景春忙不迭收起笑容,端起酒杯假装喝酒,又低下头扒拉碗里的饭。
贺景春手刚要去倒柚子酒,却忽然停了下来,看了看朱成康犹豫了片刻,像是鼓足了勇气才缓缓开口:
“后日要回门,王爷正好休沐,是要依着规矩在贺家住几日,还是住一晚上意思一下?”
朱成康这才停了筷子:
“住一晚便好,住多了反倒不妥。”
贺景春便点点头,仗着几分酒意和他说起了准备的回门礼,从绸缎到补品一一说了个遍,语气倒也自在。
这时候如青已经捧着食盒过来了,见到贺景春心情很不错的在和王爷说着什么话,而王爷只是一言不发的听着,连看都没有看他,却也并无不耐烦之色,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心里那点喜色也淡了下去。
如青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走过去,把擀好的面条下到火锅里,又磕了个蛋下去佐面,动作轻柔得想引起朱成康的注意。
等那面条熟了后,如青便拿起朱成康的碗要给他盛面,手指头有意无意的靠近朱成康碰过的地方,眼神里带着几分羞怯和期待。
朱成康只是垂眸喝酒,全身却是紧绷的,耳朵留意着她的动作,看她有没有磕碗的声音。
指甲盖里下药的事他经历得多了,对这类伎俩再熟悉不过,这类下药的通常都是要动一下指甲,让里面的粉末倒出来。
不过如青并没有磕碗沿,只是单纯的想要碰一下,朱成康便不再理她,挥手让她下去。
如青也不扭捏,福了福身子便退下了,只是走时脚步有些重,像带着气一样。
快两碗面条下肚,朱成康这才放下筷子用帕子擦了擦嘴角,面上露出几分饱足之色。
贺景春放下筷子正要起身离开,见朱成康竟也跟着起身,还跟着他往唤兔居的方向走,整个人瞬间便绷紧了,先前的几分酒意也醒了大半,后背竟隐隐冒起冷汗来,心里头突突直跳。
这疯子今日是喝了酒的……
他一想起大婚当日的场景,脚步便有些发颤,手脚都有些发软,心里像揣了只兔子一样怦怦直跳,脚步也慢了下来。
朱成康却仿佛没察觉他的异样,走得不快不慢。
雪落在他的肩头他也不拂去,只是偶尔瞥一眼贺景春紧绷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光,唇边却噙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竟像是在欣赏猎物惊慌失措的模样一般。
风雪卷着梅香漫过来,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一前一后的往那暖融融的唤兔居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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