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荣康安乐
“陛下,”
他的声音发紧,像被弓弦勒住的喉,每一个字都带着被撕裂的痛感,还带着点血沫子:
“陛下是说,让一个男子,做微臣的妻子?”
他往前走了半步,靴底碾过金砖,发出沉闷的响,带着一股难以遏制的激动,那是被羞辱到极致的愤怒,却又在离皇帝几步远的地方硬生生停下:
“微臣虽是粗鄙之人,却也知男子当娶女子,传宗接代。贺景春是男子,娶了他岂不是让天下人笑掉大牙?这是有违人伦的......”
他不再靠近,那龙椅周围的空气里都带着无形的刀刃,再往前只会被割得鲜血淋漓,那是碰不得的逆鳞。
“人伦?”
皇帝俯身,指尖几乎要戳到朱成康的脸上,嗤笑道:
“你朱成康的字典里,何曾有过‘人伦’二字?”
朱成康浑身一震,那些被他刻意遗忘在边境雪地里的冰窟窿,那些晋州白雾里弥漫的血腥味,那些被他亲手碾碎的伦理道德,此刻竟被皇帝一一捡起来,像鞭子似的狠狠抽在他脸上,抽得无法辩驳。
皇帝的目光像把刀直刺朱成康的眼底,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你是在教朕做事?”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平地惊雷,震得朱成康耳膜嗡嗡作响:
“男子又如何?朕是天子,说他是你妻,他就是你妻。别说他是男子,便是块石头,你也得给朕供着,日日上香。”
他忽然笑了,笑意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那是一种视万物为刍狗的傲慢:
“这既是恩典,也是规矩。难不成,你觉得朕的金口玉言,还定不了一个人的名分?”
这是皇权独有的蛮横,足以颠覆一切常理,压得人脊梁骨都要断了。
皇帝看着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戾气,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像猫捉老鼠时的戏谑:
“你既姓朱,名字又在皇室玉牒上,总归是咱们朱家的人。”
他慢悠悠地说着这话,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语气里的随意却比疾言厉色更让人胆寒:
“朕思量着,也该给你一个选择的体面。”
皇帝伸出两根手指,姿态随意,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
“娶那些世家的女儿,往后你仕途的门路有她娘家替你铺着,你想往上走,会更容易些。”
朱成康的指尖掐进掌心,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钻心的疼痛让他脑子更清醒了。
皇帝这是要断他的后,绝他的香火,绝他后路,让他永远做个没有牵挂、没有软肋的工具。
往上走?走到能被皇帝一眼看穿、随时能捏死的位置吗?
皇帝这是在试探他的野心,像在逗弄一头饿狼,看它会不会扑向那致命的诱饵。
“另一个选,”
皇帝的手指蜷起一根,只留下一根竖着,像根催命符:
“娶那贺家哥儿,朕会下旨恢复你宗室身份,再封荣康王。只是贺家势弱,帮不上你什么,往后你在朝堂上还得靠自己。”
这是另一层意思。
朱成康看着皇帝眼底的算计,忽然明白了。自己的血脉和身份就像颗种子,早在皇帝心里就发了芽,长成了让他不得不防的藤蔓。
皇帝经历了夺位的的血腥算计,当年有皇子勾结亲王叛变,怕他像其他们那样生出反骨,所以既要用他当刀,又要折断他的翅膀,让他永远只能在掌控之中。
娶贺景春,看似给了他荣康王的爵位,实则是把他捆在一个没有什么根基的家族上,用一桩荒唐的婚事时时刻刻提醒他,也提醒所有人——
他朱成康再怎么风光,也不过是皇帝掌中的玩物,连自己的婚事,自己的命运,都由不得自己。
朱成康的指尖攥得发白,骨节泛青,手背青筋隐隐跳动,那是他极力压抑的怒意与屈辱。
他能感觉到皇帝的目光,像在欣赏一件完美的作品,欣赏他的挣扎,他的痛苦,他的无能为力。
他本就有这个觉悟,他只想扳倒苏家和威平王一脉为母亲报仇,为了能达成目标,皇帝让他做什么都可以。
可......
这哪里是赐婚,分明是羞辱,是剜心剔骨的羞辱。
可这羞辱他必须受着,因为对方是皇帝,是掌握着天下生杀大权的天子,自己还要靠着他扳倒仇人。
皇帝提防他身上的血脉,怕他哪天功高震主,生出不该有的心思,会像之前叛变的亲王一样反噬。
这桩荒唐的婚事看起来毫无逻辑,可站在皇帝的角度来看,这就是给满朝文武和天下人看的。看你朱成康再横,也得乖乖听朕的,连娶个男子都得受着。
这便是皇权,是可以随意扭曲人伦、践踏尊严的,天子说一不二的权利。
皇帝坐了回去,在座上随意的看着他,眼神里带着审视,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
“那人活着就行,至于在你府里是哭是笑,是疼是痒......”
他顿了顿,眼底的冷酷像结了冰的湖,没有一丝温度:
“只要还有口气就行。”
皇帝根本不在乎贺景春是谁,不在乎他是不是男子,不在乎他会被怎样对待。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他眼里,不过是一枚用来牵制、用来羞辱的棋子,仅此而已。
“微臣遵旨。”
朱成康的膝盖“咚”地砸在金砖上,那声音在殿里回荡,带着一种决绝的沉重。
他的额头抵着冰凉的砖,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抖,不是恐惧,是怒意,是被人扼住喉咙的窒息却又无能为力的绝望。
他知道反抗就是死,而他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
“微臣是陛下手里的刀,刀不需要自己长腿,有陛下握着便够了。”
他叩首,额头撞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像是在发泄着什么,又像是在向这至高无上的皇权认命低头。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破罐破摔的狠厉:
“至于荣康王的爵位,微臣不敢要。”
他再次叩首,额头贴着冰冷的地面,像是在与谁诀别一样:“只求能替陛下多斩几个乱臣贼子,死而后已。”
他知道,一旦接受那个爵位,就等于接受了那无休止的羞辱和监视,这爵位是糖衣,里面裹着的是穿肠的毒药。
他宁愿做一把没有名字的刀,至少还能保留最后一丝扭曲的尊严。
可他又只能接受,用最卑微的姿态,掩藏起最汹涌的恨意。
皇帝看着他伏在地上的背影和那紧绷的脊背,以及眼底偶尔闪过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疯劲,又看了案上那道明黄的圣旨,忽然觉得这盘棋有趣得很。
棋子越是挣扎、越是不甘,摆弄起来才越有滋味、便越有看头。
“你既已下决心,朕自然不会亏待了你。荣康王可是朕对你的祝福。”
荣光康乐共此时,
福荫绵长似川陂。
岁月舒宁多胜景,
天恩广被永相宜。
......
朱成康推门而出,殿外的月光冷得像刀一样,割在他脸上,却比不过心里那股子寒意,从骨头缝里往外渗。
这就是皇权。可以随意践踏人伦,可以随意摆弄人命,可以让你生,让你死,让你娶一个男子,还要你感恩戴德。
这皇宫果然是座镀金的牢笼,进来了,就别想带着一身完整的骨头出去。
他和贺景春不过都是皇权博弈里的两枚棋子,一枚带着毒,一枚透着纯,却都逃不过被摆弄、被牺牲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