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雒城落日

深秋的风终于割断了蜀地最后的暑气。 雒城高耸的城墙下,肃杀却比寒冬更早降临。

武阳的靖乱军与谢飞的东雷军合兵一处,营盘连绵数十里,旌旗蔽空。

二十万大军沉默地蛰伏,矛尖在稀薄的秋阳下闪着冷光。空气绷紧如将断之弦。

武阳的单骑直抵城下,马蹄踏起细微烟尘。

他仰头,声音穿透沉寂:“陈先童!开城!降,留你体面!”声音撞在冰冷的墙砖上,激起回音。

城头许久没有回应。雒城死一般寂静。忽然,雉堞间一阵骚动。几个士兵推搡着一个瘦削的身影出现在垛口。

是刘榭。他穿着宽大的王袍,在风中瑟瑟发抖,面色惨白如纸。陈先童紧随其后,铁甲铿锵,一把将刘榭按在垛口边缘。

“叛逆!”陈先童的声音嘶哑,却用尽全力吼向城外,“武阳!谢飞!尔等谋逆!大王在此,还不速速归降!”他死死钳着刘榭的胳膊,刘榭半个身子悬在城墙之外,摇摇欲坠。

谢飞策马出列,面沉似水,声音不高却清晰如冰刀刮过城砖:“陈贼!囚主、祸乱朝纲、残虐士卒、鱼肉百姓!累累血债,天地不容!雒城军民,此獠才是国贼!”

武阳沉默着,探手入怀。一卷明黄的帛书被他高高擎起,边缘浸染着深褐色的陈旧血痕。那血书在风中猎猎展开一角,刺目惊心。

就在此刻,城头剧变陡生!刘榭瘦弱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一震!钳制他的两个士兵猝不及防,竟被他甩脱!刘榭踉跄一步,扑到垛口边缘,半个身子悬空。他望向城外浩荡的靖乱大军,眼中燃烧着最后的光。

“陈先童祸乱朝纲!”刘榭的声音尖锐凄厉,刺破长空,“忘谢丞相!武将军靖乱!还我刘蜀山河!”他猛地回头,死死盯住惊怒交加、正欲扑上来的陈先童,脸上竟浮起一丝解脱般的惨笑。

“孤——以死明志!”话音未落,他双臂张开,那身宽大的王袍如同断翅的鸟,猛地向前一倾!

时间凝固了。

城上城下,数十万双眼睛,眼睁睁看着那抹明黄的身影,从雒城巍峨的城墙垛口处,决绝地、笔直地坠落下来。

“不——!”陈先童的嘶吼变调,绝望地伸出手,只抓到了一把冰冷的空气。

砰!

沉闷的、令人心脏骤停的撞击声,从城墙根传来。那声音不大,却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人的耳膜和心口。

刘榭的身体蜷缩在护城河边缘冰冷的泥地上,明黄的王袍迅速被深色的液体洇开、蔓延,像一朵诡异而巨大的花,在秋日死寂的土地上骤然绽放。

死寂。绝对的死寂笼罩了战场。

连风都仿佛停止了流动。城上的陈军士兵僵在原地,眼神空洞。

城下的靖乱军将士,握紧了武器,指节发白。武阳擎着血书的手臂悬在半空,纹丝不动,目光死死钉在那滩迅速扩大的暗红之上。

谢飞端坐马上,下颌的线条绷紧如刀削,眼底深处翻涌着无法言喻的惊涛。

短暂的死寂,被一声撕裂肺腑的狂吼打破。

武阳猛地收回手臂,将那染血诏书狠狠攥在掌心。他另一只手高高扬起那杆银鳞枪!冰冷的枪尖直指雒城城头陈先童惊骇扭曲的脸庞,在骤然失去阳光的阴郁天幕下,炸开一道耀眼的、充满杀伐之气的寒光!

“陈先童!祸乱朝纲!弑君害主!天理难容!”武阳的声音如同滚雷,碾过死寂的战场,每一个字都裹挟着滔天的怒火与血腥,“众将士!”

他手中的银鳞枪在空中划出一道凄厉的弧光,带着毁灭一切的决绝,狠狠劈向雒城!

“随我——锄奸!”

“誓杀陈先童!”

最后五个字,是二十万喉咙里迸发而出的山呼海啸!积蓄已久的怒火、悲愤、杀意,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引爆!声浪如同实质的海啸,轰然撞向雒城摇摇欲坠的城墙!

呜——呜——呜——

低沉、苍凉、穿透云霄的牛角号声,如同来自远古洪荒的巨兽咆哮,从靖乱军大营深处冲天而起!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嘶吼!

咚!咚!咚!咚!

紧随其后的,是上百面战鼓同时擂响!沉重、密集、撼动大地的鼓点,不再是节奏,而是纯粹毁灭的轰鸣!鼓槌每一次落下,都仿佛砸在雒城军民的心尖上!

“杀——!”

排山倒海的呐喊彻底爆发!如决堤的洪水,如喷发的火山!整个大地都在铁蹄和脚步的践踏下呻吟、颤抖!雒城外,二十万钢铁洪流,以武阳那杆银鳞枪为锋矢,向着那座刚刚吞噬了他们君王的孤城,发起了决死的冲锋!烟尘冲天而起,遮蔽了黯淡的天光。

“放箭!放箭!挡住他们!”陈先童终于从极致的惊骇中回过神来,声音变调地嘶吼着,疯狂挥舞手臂。城头的陈军军官如梦初醒,带着哭腔的吼叫此起彼伏。

嗡——!

一片巨大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弓弦震鸣声从城头响起!刹那间,黑色的箭矢如同遮天蔽日的蝗群,带着尖锐的死亡啸音,从雒城垛口倾泻而下!天空为之一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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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噗!噗! 箭雨狠狠扎进冲锋的浪潮!前排的靖乱军重甲步兵猛地举起了巨大的橹盾!沉闷的撞击声如同冰雹砸落!无数箭矢被坚韧的蒙皮和厚木弹开、折断。

但仍有箭矢穿透缝隙,带起血花和闷哼。不断有人中箭扑倒,旋即被后面涌上来的袍泽淹没。

“云梯!快!”嘶吼在箭雨中穿行。数十架巨大的云梯被无数士兵扛着、推着,如同移动的森林,顶着不断泼洒的箭雨和擂石,不顾一切地冲向城墙根!沉重的梯身轰然砸在冰冷的墙砖上,钩爪深深嵌入石缝!

“上!上城!”敢死之士口衔钢刀,一手持小圆盾护住头脸,一手抓住湿滑的梯级,迎着上方泼下的滚油、金汁和砸落的石块,奋力向上攀爬!滚烫的油浇下,皮肉焦糊的滋滋声和凄厉的惨嚎令人牙酸。

燃烧的火把被扔下,点燃了云梯和攀附其上的士兵,瞬间化作人形火炬坠落。

“撞车!西门!”武阳的声音在震耳欲聋的厮杀声中依旧清晰。他银枪一指雒城西门方向。

数辆被厚重生牛皮覆盖、前端装着巨大包铁撞木的冲车,在士兵的拼死推动下,如同移动的堡垒,碾过护城河上临时填平的通道,轰隆隆地冲向紧闭的城门!

城上守军惊恐万状,箭矢、滚木礌石雨点般砸向冲车,发出沉闷的巨响。生牛皮坚韧,一时难以穿透。推动冲车的士兵在盾牌的掩护下,喊着号子,奋力将巨大的撞木一次次轰向厚重的城门!

咚!咚!咚!

每一次撞击,都让整段城墙为之震颤!城门在剧烈的呻吟,巨大的门栓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灰尘簌簌落下。城楼上,陈军士兵面无人色。

雒城西门内,一片末日般的混乱。城门甬道里挤满了惊恐的士兵和试图逃命的百姓。每一次撞击都像巨锤砸在心脏上。灰尘从头顶簌簌落下。

“顶住!用木头顶住!”军官歇斯底里地吼叫。士兵们搬来粗大的木桩,手忙脚乱地斜撑在剧烈震颤的城门内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