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慕 作品

第172章 陈先童的决定(下)(第2页)

争论之声越来越高,如同沸鼎。有武将激动地拍着腰间佩剑的剑鞘,发出砰砰的闷响;有文官引经据典,唾沫横飞;还有人互相指着鼻子,面红耳赤。大堂之上,沉水香的烟雾依旧袅袅,却再也无法掩盖这激烈交锋的硝烟味。

而这一切喧嚣的中心,那位端坐于蟠龙椅上的大将军陈先童,却始终保持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沉默。他身体微微后靠,倚在冰冷的椅背上,一手随意地搭在光滑的扶手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击着坚硬的紫檀木,发出微弱却清晰的“笃、笃”声。另一只手则放在案下,无人看见的地方,正缓缓摩挲着一枚贴身携带、触手温润的羊脂玉佩——这是他思考重大决策时无意识的习惯。

他那双细长的眼睛,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幽深而冰冷,平静地扫视着堂下争论不休的众人。田允那毫不掩饰的排挤与私心,温文那忧国忧民却略显天真的急切,将领们或激愤或忧虑的表情……所有人的心思,似乎都清晰地倒映在他那深不见底的瞳孔里。

陈先童在权衡,在算计。

武阳的崛起,确实是他心头一根越来越难忽视的尖刺。此人年轻,能战,更可怕的是,他身上似乎有一种天然的、能聚拢人心的力量。此次玄秦入侵,对武阳是巨大的危机,但焉知不是借刀杀人的良机?若能借樊天之手,除去这个心腹之患,再顺势收拾其残部……岂非一石二鸟?

然而,温文的话,也并非全无道理。梓州的位置太关键了。樊天的凶名,他也深知。若真让玄秦铁骑毫无阻滞地饮马涪水,兵锋直指雒城……那后果,绝非他陈先童所能承受。他苦心经营多年的权势、富贵、乃至身家性命,都将化为泡影。

赌?还是不赌?

是坐看武阳与樊天两虎相争,期待他们两败俱伤?还是冒险输血给武阳,让他顶住樊天,为朝廷(也是为他陈先童)赢得宝贵的喘息之机?

时间在激烈的争吵和那单调的“笃笃”敲击声中悄然流逝。窗棂透进的光柱,已悄然偏移了位置。堂下的争论声浪也因疲惫而渐渐低落下去,所有人都感到口干舌燥,目光不约而同地、带着一丝敬畏与期待,聚焦到主位上那个沉默如山的身影上。

终于,在又一轮短暂的沉寂之后,那单调的“笃笃”声停止了。

陈先童搭在扶手上的那只手,抬起,曲起指节,在坚硬光滑的紫檀木案面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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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笃。笃。” 声音不大,却如同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瞬间穿透了堂内残余的嘈杂余音。所有的争论、私语、甚至粗重的呼吸声,都在这一刻戛然而止。整个议事大堂,陷入一片死寂,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固在陈先童身上,屏息凝神,等待着他的最终裁决。

陈先童缓缓坐直身体,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堂下每一张脸。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的力量,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武阳,奉王命靖乱,忠勇可嘉。今玄秦大寇压境,兵锋直指梓州,此确为我刘蜀心腹之患。” 他顿了顿,目光在田允那张写满不忿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又在温文那充满希冀的脸上掠过,“朝廷体恤前方将士艰辛,深知梓州安危关乎全局,岂能坐视?”

田允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在陈先童那冰锥般的目光下,终究没敢出声。

“然,”陈先童话锋一转,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沉重的无奈,“诸位适才所言,亦是实情。北境、东线,处处需兵;雒都王畿,更是根本重地,不容有失。府库粮秣,连年支应各方,亦非充盈。朝廷……确有难处!”

他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按在冰冷的案面上,一字一句,清晰地宣判:

“着,即从太仓调拨粮草二十万石!命骁骑营抽调两千军士,负责押运!即刻启程,星夜兼程,务必尽快送达梓州武阳将军处!”他目光转向掌管粮秣的度支官员,“二十万石,一粒不得少,也……一粒不得多!明白吗?” 度支官员心头一凛,连忙躬身应诺。

他又看向负责军务的太尉府长史:“两千军士,选那些……‘稳重’些的。”他刻意加重了“稳重”二字,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寒光,“押送粮草,谨慎为上,不必……过于急切。” 长史心领神会,低头称是。

最后,陈先童的目光落回案上那封摊开的求援信,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慷慨与无奈,回荡在寂静的大堂中:

“将此令,并本将军亲笔回函,一同送达!告诉武阳将军,此乃朝廷倾尽全力所能筹措!此十万石粮草,两千护军,便是朝廷对其扼守国门、浴血奋战之信任与期许!望其深体朝廷之艰难,善用此援,激励三军,务必……固守梓州!待局势稍缓,朝廷必再图后援!切记,梓州在,则国门安!此重担,本将军与朝廷,皆托付于武将军一身了!”

“倾尽全力”、“十万石”、“两千护军”、“务必固守梓州”、“托付于一身”……这些字眼,如同冰冷的钢针,刺在温文的心上。他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最终化为一声无声的叹息,颓然垂下了头。十万石粮草,对于即将面对樊天倾力猛攻的数十万大军而言,杯水车薪!两千“稳重”军士,更是聊胜于无!这与其说是援助,不如说是一记响亮的耳光,一份冰冷的催命符!

田允等人脸上则露出了心照不宣的、混合着得意与讥讽的笑容。大将军此计,妙极!既堵住了悠悠众口,彰显了朝廷(或者说他陈先童)并非坐视不理,又实质性地将武阳推到了孤立无援、必须独自面对樊天怒火的绝境。无论武阳是战死沙场,还是侥幸惨胜后实力大损,对雒城,对他陈先童,都是乐见其成。

“散!”陈先童大手一挥,不再看任何人,仿佛耗尽了力气般重新靠回椅背,闭上了眼睛。

众人如蒙大赦,心思各异地躬身行礼,鱼贯退出这压抑的大堂。沉重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回廊深处。

当最后一个人影消失在门外,沉重的雕花木门被亲兵缓缓合拢,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大堂内,只剩下青铜香炉中沉水香燃烧时细微的滋滋声,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属于雒城的、遥远而浮华的市声。

陈先童依旧闭着眼,靠在冰冷的蟠龙椅中。许久,他才缓缓睁开眼,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方才刻意展现的“沉重”与“无奈”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彻骨的平静,如同深冬冻结的湖面。他伸出手,再次拿起案上武阳那封字字泣血的求援信。粗糙的手指,带着长期握持兵器留下的厚茧,缓缓抚过那枚鲜红刺目、仿佛还带着书写者体温与决绝的虎符印记。

“武氏麒麟儿……”他低低地、近乎无声地自语,嘴角扯动了一下,却非笑,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嘲弄,“这盘棋,才刚刚开始。让本将军看看,你这柄淬火的刀,在樊天的铁砧上……能撑多久?”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重重宫墙,越过千山万水,落向了那座即将被血与火彻底淹没的西南边城——梓州。窗棂外,雒城春日慵懒的阳光正盛,将庭院中一株开得正艳的西府海棠映照得一片火红,那红色,红得刺目,如同预告着远方即将泼洒开的、更为浓烈的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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