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风雪 作品

第259章 董卓

在东汉末年的乱世风云中,董卓是一个无法绕开的名字。

他以边将之身入主洛阳,以雷霆手段颠覆朝纲,最终却在天下共讨中身死族灭,成为后世史书里“凶暴”“篡逆”的代名词。

他的一生,如同一颗骤然闯入中原的陨石,短暂却剧烈地改变了汉末历史的轨迹,其崛起的偶然与必然,覆灭的咎由自取与时代推手,共同构成了一幅乱世权奸的典型图景。

董卓的出身,自带一股与中原士大夫截然不同的彪悍气息。

他生于陇西临洮(今甘肃岷县),此地毗邻羌胡,是汉帝国的西北边陲,常年战乱不休。

这种“汉羌杂居、兵戈不息”的环境,不仅塑造了当地民众尚武好斗的民风,更在董卓的血脉中注入了野性与坚韧。

史载他“膂力过人,双带两弓,左右驰射”——所谓“两鞬”,即左右各悬一弓,能在飞驰的马背上同时操控双弓、左右开弓,这份武艺在当时堪称一绝。

更重要的是,他自幼穿梭于羌胡部落之间,熟悉各族的语言、习俗与战法,对边地的复杂局势有着远超中原士人的洞察力。

青年时期的董卓,常以“豪侠”自居,游走于羌胡诸部之间,与各族首领结下看似牢不可破的交情。

《后汉书》记载过一则颇具传奇色彩的故事:一次,几位羌人首领来访,董卓家中并无太多存粮,竟直接杀了家中唯一的耕牛设宴款待。

在农耕社会,耕牛是家庭最重要的生产工具,杀牛待客无疑是“倾家荡产”的慷慨。

羌人首领们深受震动,“诸豪帅感其意,归相敛,得杂畜千余头以遗之”——他们回去后凑了上千头牲畜回赠董卓。

这则故事不仅展现了董卓的“豪横”,更揭示了他深谙边地生存法则:以“舍”换“得”,用极端的付出换取部落首领的敬畏与支持。

这种在边地养成的江湖气与威慑力,为他日后聚拢部众埋下了伏笔。

东汉中后期,西北羌乱成为帝国的心腹大患。

自汉和帝以来,羌人起义此起彼伏,朝廷耗费巨亿军费却屡平屡叛,史称“羌患”。

正是在这种背景下,熟悉边情的董卓得以崭露头角。

他从地方小吏起步,凭借战功逐步升迁:早年在陇西郡担任“羽林郎”,负责护卫地方治安;后因熟悉羌人习性,被征召为“从事”,跟随中郎将张奂平定羌乱。

延熹九年(166年),董卓随张奂出征,在美阳(今陕西武功)与羌人主力展开激战。

当时羌人部落联盟兵力强盛,汉军初战不利,士气低落。

董卓却亲率一支精锐骑兵,利用对地形的熟悉绕至羌人后方,趁夜发动突袭,“大破之,斩其酋豪,首虏万余人”。

此战后,董卓因功拜郎中,获赏缣九千匹——这在当时是一笔巨款。

但他并未独吞,而是将赏赐全部分给士兵,“军士皆大喜悦”。

这种“财散人聚”的手段,看似简单,却精准击中了边地士兵的痛点:他们远离家乡、生死难料,最看重的便是将领的“义气”与“实惠”。

董卓的慷慨,让部下对其死心塌地,形成了一支只知有董卓、不知有朝廷的私人武装。

历经数十年征战,董卓在西北军中的地位日益稳固。

他历任广武令、蜀郡北部都尉、西域戊己校尉等职,足迹遍布西北边疆。

在担任并州刺史期间,他收编了大量羌胡部落的勇士,又吸纳了李傕、郭汜、张济、樊稠等一批悍将——这些人或出身边地豪强,或曾是亡命之徒,都因董卓的“容人之量”与“重赏之诺”而誓死追随。

到灵帝末年,董卓麾下已汇聚了一支由羌胡兵、汉人边民、降将残部组成的混合部队,其战斗力远非中原久疏战阵的禁军可比:羌胡兵擅长骑射与近战搏杀,汉人边民熟悉山地作战,降将们则带来了正规军的战术素养,三者结合,堪称当时帝国最精锐的野战部队。

此时的董卓,已不仅是一名将领,更是西北军阀的代表。灵帝曾试图削弱其兵权,先征他为“少府”(负责宫廷后勤的文职),意图将其调离军队。

董卓却上书推辞,理由极具煽动性:“所将湟中义从及秦胡兵皆诣臣曰:‘牢直不毕,禀赐断绝,妻子饥冻。’牵挽臣车,使不得行。”

——他将士兵的不满归咎于朝廷,暗示自己是“被迫”留在军中安抚部众,朝廷竟无可奈何。

不久后,灵帝又改任他为并州牧,令其将兵权交予皇甫嵩,董卓再次抗命,只带五千亲兵前往并州,其余部队仍牢牢掌控在手中。

这两次抗命,已显露出董卓对中央权威的轻视,也预示着他终将走向与朝廷对抗的道路。

中平六年(189年),东汉帝国的权力天平因灵帝驾崩而剧烈倾斜。

年仅十四岁的少帝刘辩即位,其母何太后临朝,大将军何进(何太后之兄)掌控朝政。

当时,宦官集团“十常侍”与外戚集团的矛盾已到白热化程度:何进欲诛杀宦官,却因何太后反对而犹豫不决。

在袁绍的建议下,何进做出了一个影响深远的决策——密召董卓率军入京,以“兵威”胁迫太后同意诛宦。

这一决策堪称饮鸩止渴。袁绍等人以为董卓是“边地粗人”,易于掌控,却不知董卓早已觊觎中原。

接到诏令后,董卓即刻率军向洛阳进发,同时上书朝廷,公开宣称“辄勒兵马,驰赴京邑,辄扫除奸秽,以清圣朝”——他将自己包装成“清君侧”的义士,为入京寻找合法性。

然而,历史的剧本往往充满巧合。

在董卓抵达洛阳前,何进已被宦官诛杀,袁绍、袁术又带兵入宫屠戮宦官,宫中大乱。

少帝刘辩与陈留王刘协(即后来的汉献帝)被宦官裹挟出逃,于北芒山(今河南洛阳北)遇董卓大军。

这一戏剧性的相遇,成为董卓权力登顶的起点。

初见少帝与陈留王时,少帝吓得语无伦次,连话都说不完整;而年仅九岁的陈留王却能从容对答,清晰讲述宫中变故。

董卓由此心生废立之意:废黜懦弱的少帝,另立更易掌控的陈留王,既能彰显自己“再造社稷”的权威,又能“挟天子以令诸侯”。

但废立之事兹事体大,必须以强力压制反对声音。

董卓首先着手扩充兵力。

他初入洛阳时,兵力不过三千,不足以震慑朝野。

于是他玩了一个“障眼法”:每晚令士兵悄悄出城,次日清晨再大张旗鼓入城,谎称“西北援军抵达”。

洛阳士民不明就里,误以为董卓兵力雄厚,不敢轻易反抗。

与此同时,他迅速收编了何进、何苗的部曲(约数万人),又设计诱使吕布杀死执金吾丁原,吞并了其麾下的并州军——尤其是吕布这员猛将的归顺,不仅让董卓的军事实力瞬间膨胀,更获得了掌控洛阳城防的关键力量。

短短数月,董卓便完全掌控了洛阳的军权,成为城中唯一的“话事人”。

随后,他开始在朝堂之上推行废立计划。

中平六年九月,董卓召集百官,公然提出:“少帝暗弱,不可以奉宗庙。陈留王年虽少,智略天成,可承大统。吾欲废帝,立陈留王,诸公以为何如?”

话音刚落,尚书卢植便厉声反对:“昔太甲不明,伊尹放之于桐宫;昌邑王即位二十七日,罪行千余,霍光乃废之。今上富于春秋,行无失德,非前事之比也!”

袁绍也当庭驳斥:“汉家君天下四百余年,恩泽深渥,兆民戴之。今上无过,公欲废嫡立庶,非义也!”

面对反对声浪,董卓露出了獠牙:“竖子敢然!天下之事,岂不在我?我欲为之,谁敢不从!”

他当场拔剑威胁,卢植、袁绍虽强硬,却无兵权支撑,最终只能隐忍——袁绍次日便逃离洛阳,卢植则被免官归隐。

其他官员见状,再也无人敢反对。于是,董卓强行废少帝为弘农王,立陈留王为献帝,自任太尉,封郿侯,不久又进位相国,“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这是西汉萧何曾获的殊荣,如今却成了董卓架空皇权的标志。

为了立威,董卓还采取了极端手段:毒杀何太后与弘农王。

何太后是少帝生母,虽曾反对何进诛宦,但对董卓而言,她始终是“外戚势力”的象征;弘农王虽已被废,却仍是潜在的“复辟旗帜”。

董卓派人将鸩酒送至弘农王府,谎称“太后有诏,令王饮此酒”。

弘农王挣扎不从,最终被强灌而死,年仅十五岁。

这一行为彻底清除了宫廷中反对他的势力,却也暴露了他的残忍本性,让天下士人不寒而栗。

掌控朝政后,董卓开始毫无顾忌地宣泄其贪婪与残暴。

他纵容士兵在洛阳城内烧杀抢掠,美其名曰“搜牢”——“是时洛中贵戚室第相望,金帛财产,家家殷积。

卓纵放兵士,突其庐舍,淫略妇女,剽虏资物”。

连汉灵帝的母亲永乐太后的侄子也未能幸免,其府邸被士兵洗劫一空,家人惨遭屠戮。

更令人发指的是,董卓甚至将魔爪伸向皇家陵寝:他下令挖掘邙山之上的帝王及公卿陵墓,盗取其中的珍宝,“又奸乱公主,妻虐宫人”,将洛阳变成了人间地狱。

对于反对他的士人,董卓更是毫不留情。

袁绍、曹操等人逃离洛阳后,他下令逮捕其家族,“诸袁死者五十余人”;尚书周毖、城门校尉伍琼曾劝董卓“擢用天下名士以收人心”,后因反对董卓迁都而被斩首;侍御史扰龙宗只因晋见时忘了解除佩剑,便被董卓当场打死。

这些暴行让“天下士人,莫不愤怒”,也为日后的“关东讨董”埋下了伏笔。

董卓的倒行逆施,终于点燃了天下诸侯的怒火。

初平元年(190年),勃海太守袁绍被推举为盟主,关东各州郡起兵讨伐董卓,组成“关东军”,由此拉开了汉末军阀混战的序幕。

关东军虽声势浩大,实则各怀鬼胎:袁绍想借机树立威望,曹操欲匡扶汉室,袁术则觊觎皇位,其他诸侯多持观望态度。

但即便如此,联军的出现仍让董卓感到了威胁。

他在军事上取得了一些胜利——比如派遣徐荣在荥阳大败曹操,令孙坚一度受挫——但内心深处对关东联军仍存畏惧,尤其是担心洛阳地处中原,四面受敌,难以固守。

同时,他也急于摆脱关东士人的包围,回到自己势力范围所在的关中地区。

于是,一个影响深远的决定浮出水面——迁都长安。

迁都之举堪称一场浩劫。

董卓强迫洛阳数百万百姓西迁,沿途“步骑驱蹙,更相蹈藉,饥饿寇掠,积尸盈路”。

百姓们被迫放弃家园,带着简陋的行李在士兵的皮鞭下前行,许多人因饥饿、疾病或反抗而死,尸体沿途堆积,竟阻断了道路。

更残忍的是,董卓为了断绝百姓的归乡之念,下令焚烧洛阳城:“悉烧宫庙、官府、居家,二百里内无复孑遗”。

这座自西周以来便作为帝都、历经数百年繁华的城市,就此化为一片焦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