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梦枕星河絮作云。
姑且叫那个女神官白青吧,杨暮客默默看着两个女子相顾无言。
与当时杨暮客面见白青时候不同。
姜酒身上带着些许让女官亲近的气息。
企仝真人似乎看出来杨暮客的不解,“上人那时窃了此女元气,她活着的时候心中有你,灵性于我洞天复生,但心中再也没了你。您窃她元气的恶果却留在身上,如何能得美人儿欢心?”
杨暮客无奈摇头,“我干的缺德事儿多了。能还愿就好,能偿还就妙啊……”
“上人,我合悦庵已经定下宗门地址,就在罗朝之北的一个小岛上,与狻猊作临。若上人得空。奴扫榻相迎。”
“真人客气,贫道记着了。待我还完愿过去。”
“奴静候佳音。”
女神官泪眼朦胧,她不知自己面前是谁,但她想哭。
姜酒哭得涕泪纵横,她早就知道小姐已经不在。但她不敢去寻妖司和花坊户籍去查证。没查证便还有希望。她哽咽着说着这些年的遭遇。
终于等来一句。
“明宝……你长大了。去吧。”
一阵风,杨暮客把姜酒的魂魄送回肉身。
这一夜,姜酒权当是她家小姐给她托梦了。
云头上,蔡鹮问杨暮客,“那小丫头做梦都哭得梨花带雨,您劝她放下了?”
杨暮客自惭一笑,只摇摇头。心道,劝人怎么会放下呢?劝不得……
“那你不是白带她入梦了?”
杨暮客伸手捏了下蔡鹮鼻子,“走过,做过。就好。”
蔡鹮拍掉杨暮客的手,“我都不知道道友你在气什么,又发得是哪门子火儿。船上贪欢纵欲……”说到此处蔡鹮面色一红,“您又不是没干过……还有脸说别个。”
蔡鹮这话,许是想突出自己修全真,已放下。但她又如何放下?
杨暮客瞬间面色铁青,“什么混账话。我能与那些人一样吗?我可曾对尔等弃之不顾?”
蔡鹮鼻子一酸,也不知是欢喜还是委屈。
继续往北飞,飞过大江,飞过高山。
十年过去,屠宰奴户的肉厂没了。
见着这些杨暮客心中的郁气终于消解几分。
来到京都,杨暮客二话不说,领着蔡鹮直接飞到了皇宫的内院里。
皇帝正在杀羊。
罗沁多年来,始终不曾改变祭祀的习惯。他祭祀的是天,是乾。
杨暮客就这么飘在那块写着乾字灵牌的供桌上面。而蔡鹮被他放下,当了供桌一旁的侍女。
罗沁目瞪口呆地看着杨暮客,“大……大可道长……”
“罗沁。还认得我?”
“朕自是认得……紫明上人。”
杨暮客身上清灵之炁飘荡,仿若仙人在世。他低头看着皇帝。看着皇帝已经老态龙钟,再不是十多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太子罗沁。
“圣人。您当年在鉴宝会上。答应了贫道要整治骨江花船。”
罗沁放下了手中剑,停了宰羊的动作,“当今奴户尽消,乃是朕一手推动。朕也免了罪户家中妻女连累,要抓去船上做官妓。上人,您还欲如何?”
杨暮客听闻此话眼睛一眯,“十多年过去了。且不说别处,卫冬郡乃交通枢纽,应严加监管。但贫道方归,迎面而来的便是乌烟瘴气!你给我个解释。”
罗沁无奈啊,只能弯腰鞠躬。
“上人呐。您想来知晓,罗朝骨江的花船存在了数千年,数千年啊,俱是如此。您指望朕挥挥手,便能把这千年伤疤抹除?”
杨暮客听见这皮里阳秋的话登时怒上眉梢,“尊你一声陛下,你是陛下。贫道要是闹起来,你接得住吗?”
罗沁抬头,不慌不忙地还击,“修士。干涉人道。您接得住吗?”
嘿,杨暮客脖子一昂。他跟这事儿有因果,他才不怕。“你答应了贫道,却没做到。我来罚你,漫天神官只能看着,贫道轻轻松松来了你家,你看有人敢管吗?”
罗沁大权在握十多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更何况他在东宫之时便只为一个字,“忍”得。
“道长。您欲如何处置呢?”
“罚!狠狠地罚!”
罗沁拍手,“好主意,谁去做?不若朕给您节令,您做钦差。”
杨暮客牙间漏风,“你嘲笑贫道?”
罗沁这才语重心长地说,“您说要罚,该是什么标准?”
“自然是贵,贵到那些人肉疼……”
罗沁面无表情,静静问他,“上人。若用此道,自此花船皮肉生意就金贵了。坐地起价,来钱方便,更多女子趋之若鹜。罚金豪商勋贵来说算什么?一掷千金,方能彰显手段。来,上人。您告诉我,罚钱有用嘛?”
杨暮客话赶话,咬牙蹦出俩字,“入刑!”
罗沁摇头,背着手踱步起来,“入刑?该入哪一条律法?什么程度,是否有勋贵和豪商反弹?”
说罢罗沁抬头,“道长您能不能落下,这么看你我脖子疼。”
这小道士觉着自己有理,怎乐意去听罗沁辩解,“我怕你罗地带坏了冀地,让那儿也生了皮肉生意的合欢场。”
罗沁终于呵呵一笑,“上人呐……谁带坏谁还不一定呢。裘樘裘先生弄了那么大的排场,如今如何了?朕怕那冀地的唯利是图风气带到朕的气运里。您与此事……脱不开关系吧。”
杨暮客云头一个踉跄,跌了下来。再没了高高在上的样子。
怒极的杨暮客瞪着罗沁,手已经抹上了腰间宝剑的剑格。
罗沁静静看着他,好似一副引颈就戮的模样。
杨暮客终究是把手放下,“贫道方才心境有些问题,还请圣人见谅。我修水德,修土德,为的便只是德。希望圣人能配合贫道,把骨江上的风气规整。”
罗沁赶忙上来拉住杨暮客的肩膀,“您可不知,我等了您很久了。您当年走的那番话,已然有用,已然是不少人的心中刺。朕不必你做别的,只要街头上走一走,让人晓得,您回来了。朕马上就下令组织巡查,取缔那些不干净的场子。何如?”
“只怕是治标不治本……”
“朕一任不行,那便留给孙儿。孙儿不行,便交给重孙。总该能规整过来的,您活得长久,再回来看看我罗氏皇族的决心。好不好?”
杨暮客于是出了皇宫,领着蔡鹮大步流星地走向国神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