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9 章 浮萍
“……”
像信号不清的网页,眼前画面闪了闪、又闪了闪,精神被抽出体外,系统遥遥冷哼一声,于是叶浔再睁开眼,便出现在了人流如织的市中心。
这是座晴天万里的城市,年轻而充满科技感,摩天大楼耸立,如明珠般璀璨耀眼。都市白领们衣着精致,斑马线上多的是来往匆匆的行人,说着各国语言。
“滴——”
一声轻响,红绿灯变绿,无形的大手推着他的身体,随着人群越过斑马线。
视野越发开阔,出现在眼前的歌剧院像白色的贝壳,弧线流畅完美,门外摆放着巨幅广告牌,显示今日的演出。
人很多,叶浔被推挤着踮起脚尖,他有一种莫名的预感,这预感让他莞尔一笑,猜到了这是哪里。
《舞动的西瑞雅—“圣菲尔斯舞蹈学院艺术演出团”,九月二十五号下午两点钟,于迦蓝歌剧院1号厅上演。》
主舞:乔凡、塞斯瑞尔、多雅、程安安……
果然是迦蓝。
这样的城市,不愧为联盟首都。
曾经乔凡也说过,有机会要带他来迦蓝看一看,确实如他形容的那样,迦蓝是不会下雨的,晴天让这座城市充满朝气,所有人都不必在雨下狼狈的行走。
圣菲尔斯舞蹈学院的名气很大,不少人拿着演出票,在通道口排队安检。排队的人数已经拖长至广场,叶浔咋舌,他摸了摸口袋,意料之中地什么都没有。
是个非常严肃的问题。
他该怎么进去。
来这个世界至今,他只看过一次乔凡的演出,便是在去年圣德尔校庆。乔凡似乎也知道他的家境无法支撑他跨越数十个城市,去看一场演出,于是总会将排练的视频发给他,让他看独家线上版本。
呆呆地站在门外十分钟,叶浔手足无措,忽然耳边响起清亮地女声,“什么叫你不来了?”
女声清亮干脆,有些耳熟。
穿着修身的蓝色连衣裙,长发及耳、戴着珍珠耳环,温之月化精致的妆容,用手挥了挥空气中趋之不散的暑气,“我已经在这里等了你半个小时!没请假?说好的来看演出,你为什么不提前请假?哈?忘了?”
她冷笑一声:“滚你的吧。”
潇洒利落地挂了电话,走到怔怔地叶浔身前,温之月递给他一张演出票,“抱歉,让你看笑话了,这张票送你了。”
叶浔哑然:“小月姐……?”
来这个世界真正意义上感受到的第一份善意,便是在圣德尔的校医院,总是笑眯眯帮他输液、守在他身边的温之月。
声音自动消音,温之月只看见他动了动嘴唇,还以为他是不好意思,于是笑着抓起他的手,干脆地把票塞给他,“别客气,一次演出看清一个男人,值了。”
不再多言,她轻松混入人群,拿着手机离开。
走到偏僻处,后知后觉的茫然袭上心头,温之月盯着自己的手心看了看,神情莫测:“……嗯?”她怎么会熟稔地去摸一个陌生男生的手,就好像两人早就认识一样。
回过头,原地早已没了男生的身影。
像一场短暂地梦。
叶浔顺利通过安检,进入1号演出厅。
他没有太多艺术细胞,所以临时上网查了下《舞动的西瑞雅》剧情梗概,温之月选的位置很好,第六排,正对舞台中心,等到演出厅灯光熄灭,叶浔也关掉手机,安静的欣赏这一出舞剧。
因剧情需要,乔凡戴了假发,银发如水,动作轻盈、柔韧,所有人配合得当,秩序井然,最后谢幕时赢得了全场的掌声。
足足两个小时的舞剧,时间一晃而逝。
有侍应生上前,询问他是不是A座067号客人,因为提前在网上预定了鲜花,现在问他需要什么品类。
叶浔想了想,“满天星吧。”
演出结束后的场面有些混乱,人群向着门外走去,叶浔在侍应生的指挥下,走去后台。他亲自写了一张贺卡,是简单的“祝:演出顺利”几个字。
后台人同样很多,幕后人员来去无踪。
乔凡的休息室正在拐角处,叶浔走进后,听见了另一道声音,“我录的不好看吗?”
他脚步一顿,顺着门缝往里看。
一张小圆桌,换上常服的乔凡与薛从涛分坐两边,乔凡皱着眉头,正在检查他的录像,语气十分不满:“你的手为什么那么抖,而且为什么不拍我,反而在拍我身边的人?”
薛从涛感到冤枉:“我是在拍你们整体!”
“谁要你拍整体了,”乔凡黑着脸,“主角是我!是我懂吗?你这样让我怎么发给——”
话音戛然而止,乔凡脸上浮现出短暂地茫然和哀伤。
薛从涛也愣住了,他似乎歪了下头,努力想帮乔凡回忆,最后却是空白:“……发给你父母吗?”
狭窄的休息室内,气氛忽然变了样。
乔凡低头不语,盯着屏幕看了好久,莫名意兴阑珊的放下相机,侧脸隐入半明半暗的光线内,“……是吧。我这段时间不在学校,学校有发生什么事吗?”
是习惯性的询问,眉头也皱起,下意识地紧绷。
乔凡又愣了下,薛从涛慢慢的、迟疑地说:“没有,什么都没有发生。你很奇怪……最近都是,很奇怪。”
“你也是,”乔凡从不落于人下,嗤道:“听说你请私教学什么网球,成果如何?”
薛从涛:“现在已经能接他五个球了。”
“谁?”
薛从涛说:“应该是……教练的。”
是莫名开启,也草草结束的话题,两人突然都没了说话的兴致,坐在桌边各自出神、盯着相机发呆。
沉默像没过喉咙的河水,带来窒息般的沉闷。
乔凡面无表情,受不了的深吸一口气,径直准备离开——
他轰然拉开休息室大门,余光被走廊一排鲜花吸引了注意,各色盛开绽放的花束,庆祝着演出的顺利进行。
玫瑰、雏菊、向日葵、茉莉等等。
只有一束满天星格格不入,紫色的花瓣团团簇簇,拥挤着中心一张卡片。
薛从涛停在他身后,看他拿起那张卡片,寥寥几个字,看不出口吻和心情。
“真讨厌。”是乔凡的喃喃自语,他紧紧抱着花束,碧绿的眼睛仿佛有奇怪地泪光涌动,心脏一滞一滞,钝钝地疼——他又重复了一遍:“……你真讨厌。”
就留下一束花吗?
-
九月末,福尔曼也会下起大雨。
近来新政府尽职尽责,开发A-1矿区剩下的资金全部用来改善民生,医疗、教育、城市下水道,西林街区作为三等街区,常年都有被积水、积雪困扰的难题。
好在下个月市政就会派修路队前来,西林街区即将迎来干净崭新的道路。
不过那也是下个月的事了。
大雨连下了三天,王家的院子被积水堵塞,一家人熟练的各自拿着装备,舀出积水。敞开的大门像是无声的欢迎,叶浔几乎下意识走进院内。
客厅大门开启,叮叮咚咚的声音传出。
王旺达拿着锤子,正在打一幅新桌椅,之前的书桌被虫啃坏了,这次又被水一泡,彻底散架,赶在放寒假前,先把桌椅打出来散散味,孩子回来就能用了。
抹掉额头的汗水,王旺达并没有发现自己打的书桌高度很奇怪,不适合工作的王知安,也不适合身高刚过桌面不多的米安。
叶浔的忽然闯入没有引起家人的注意。
苏婉蹲在角落舀水,水流声哗哗,掩盖了他人的脚步声,还是王知安忽然发现的,他从楼上急匆匆下来,腿上扒着个米安,“爸,苏姨,你们怎么不喊我,我来舀……”
他神色一变,站在门边望着叶浔,脸上先是露出惊喜的笑容,又是慢慢一变:“你是?”
于是其他人纷纷朝叶浔看来,带着几分茫然和陌生。
叶浔惊觉自己行为的诡异之处,连忙后退一步,准备离开:“抱歉,是我走错了——”
“欸!”王旺达连忙叫住他,“这么大的雨就先别跑了,进来喝杯热水吧。”
“对对,这么大雨,别淋湿了,到时候感冒可不好受。”王知安也道。
叶浔出神地静了会儿,没有再拒绝,他也很想再和家人相处片刻,于是从善如流的进入庭院,雨水从房檐劈里啪啦坠落,王旺达和苏婉张罗着进入厨房,米安怯怯藏在沙发后,不时看叶浔两眼,又腼腆的跑了过来,送给叶浔一颗糖。
“好啊你个米安,又偷偷藏糖?说,这糖是谁给你的?”王知安笑道,他站姿随意,穿的也随意,一身凌乱的家居服,头发乱蓬蓬:“我弟弟,米安,正在换牙期,吃不了糖。”
叶浔莞尔,将这颗物归原主的糖放入口袋,“那我就帮他解决了。”
“你也住这附近,怎么之前没见过你?”
“我不是福尔曼人,只是路过。”
“哦哦,路过啊。”
很奇妙的,和他站在一起,让王知安有一些说不出的轻松惬意,工作上的烦心事、领导与同事若有若无的提拔排挤、前途的迷茫和莫测,都是不能与家人谈论的话题,但在这个陌生人面前,总有些不吐不快,“你有看福尔曼新闻吗?最近又抓了一批和新党有联系的年轻人。”
“又抓了?”
王知安:“是啊,真不明白这些当权者在想什么,我之前也被抓进去了。”
叶浔看着他,“有受伤吗?”
“没有没有,”王知安连忙摆手,“对我都挺客气的,毕竟我有光荣之家的徽章,当局不会自己打自己的脸,我被关在一个套间,厨房书房卧室都有,每天三顿到点送饭,除了不能和外界联系,一切如常。他们查了我的手机和电脑,没发现和新党联系的证据,一周就把我给放了。”
他忍不住的絮絮叨叨:“虽然就一周,但一想到家里人为我牵肠挂肚,我就很愧疚。年少轻狂的时候总觉得自己不受重视,恨不得去浪迹天涯,现在长大了,越来越后悔。”
“其实我一直很想说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王知安自己都茫然,是混乱复杂的心绪,就好像堵在心口很久的话,终于见到天光。
眼前的陌生人温和地感知着他的情绪,有一颗雨水轻轻砸在积水中,仿佛冲刷掉了过往的一切,陌生人笑了起来,他看不清他的脸,像隔着一层濛濛的雾,唯有始终乌黑平静的眼睛,在看着他:“我知道了。”
沉甸甸压在心头的石块消失了。
王知安恍惚的看着虚空,‘哦’了一声——
他游魂似的站在门外很久,很久以后,是王旺达热情的招呼:“快快……吃饭了!吃饭了!”
走进屋内,餐厅开着暖灯,一向急着吃饭的米安没有动,努力克制着轻快晃动的小腿,他频频看向王知安身后。
身后没有人。
餐厅里忙碌的王旺达、苏婉、米安,都有些疑惑和茫然,桌上摆着五副碗筷,只有米安旁边的椅子空荡荡的,似是不该存在。
苏婉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蹙着眉头,她常年病态而苍白,倦倦地,总是安静沉默的侍弄花草,此刻却无所适从,不住地摩梭着围裙——
“……那位小同学呢?”
王知安说:“他走了。”
“怎么走了呢?”苏婉的面容在暖光下,依然苍白而担忧,她看着窗外的雨,就好像身体的一部分也消失了,莫名的心碎哀伤:“……我还没有好好看看他呢。”
她无力的垂着头,坐在椅子上,喃喃:“……我都没有见过他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