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光山色与人亲 作品

第542章 赵括被迫称王。

相比春秋,战国可说之事,便多了不少。

首当其冲,便是那惨烈无比的长平之战。

数十万赵军降卒,若按原本历史轨迹,等待他们的唯有一个结局——被坑杀。

然则天幕骤现,一切都变得不同。

赵括和赵军降了。

白起与秦王陷入了两难之境。

杀不得,放不得,更收编不得。

杀不得,是因一则恶毒谣言已如野火般传遍列国。

说那倭寇畜生不如,在应天府屠了三十万人。

可秦人与白起,竟要在长平坑杀四十万!

虽明知是有人蓄意搅混水,混淆视听,但这顶“堪比倭寇”的污名帽子太过骇人。

无论是秦王赢稷还是武安君白起,谁都担不起这千古骂名,屠城的命令无人敢下。

放不得,是因这数十万赵卒一旦归国,稍加整顿,配以兵甲粮秣,便是一支经历过血火淬炼的虎狼之师。

只需重振士气,顷刻便能卷土重来。

若放虎归山,则此战前功尽弃,血白流,仗白打。

收编不得,根源在一个“穷”字。

大秦,实在养不起这凭空多出的四十万张吃饭的嘴。

且不言让降兵归心之难。

便是仅将其视为奴隶,每日只供一碗清可见底、数得清米粒的薄粥吊命,大秦也无力承担。

为支撑此战,秦王嬴稷已亲赴乡野征兵,征募年龄一降再降。

甚至威逼利诱国内老氏族,几乎将刀架在他们脖子上,强令他们掏出囤积备灾的私粮。

战后抚恤、军功赏赐尚压得大秦喘不过气,又何来余粮供养四十万敌国青壮?

大秦,早已是强弩之末。

或有人言,何不以此四十万降卒为质,向赵国索要巨额赎金?

然则,战争进行到这一步,赵国亦近油尽灯枯,府库也早已掏空。

割地,或可忍痛答应。

金银珠宝,或能竭力搜刮。

但粮食,是真真一滴也挤不出了!

你秦国缺粮,我赵国便丰裕么?

更何况,若这四十万人安然返回,对赵国而言非但不是助力,反是四十万亟待消耗粮草的负担。

若真如历史那般,四十万人被坑杀,反而能激得赵国上下同仇敌忾。

百姓虽苦,犹能寄望于复仇血耻,或可咬牙忍受。

但如今秦人不杀,这数十万人全须全尾地回来,赵国朝廷岂能处罚败军之卒?

非但不能罚,反而需好生供养。

甚至需时常给予优待,以弥补他们本会死于坑杀而可能产生的怨气。

若待之不善,日后谁还肯为赵王卖命?

若待之不善,往后谁还肯为赵国死战?

若赢稷能狠下心肠,明发诏令执意屠杀,白起大概率会奉命执行。

然而在原本历史中,嬴稷便未曾亲自下令,只作模糊暗示,让白起自行领会并背此恶名。

如今天幕高悬,他更绝无可能亲自落下这口实,更不敢亲手沾此因果。

虽已知晓只要不辱骂天幕,那天幕便如高高在上的神只,似乎并不干预人间俗务。

但嬴稷不敢赌!

若是战场搏杀,或对方是看不见天幕的蛮夷,杀了便杀了。

可眼前这四十万人,皆能看见天幕,是天幕认可的华夏子民。

且他们并非战至最后一兵一卒,而是相信了秦军劝降时“保其性命”的承诺,方才放下武器。

天幕播放的视频中,对后世军队“优待俘虏”、“信守承诺”的理念多有推崇。

嬴稷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已知天幕推崇后世军队理念,嬴稷岂敢冒险去赌天幕是否会因这背信弃义的屠杀而降下神罚!

万一天幕震怒,一记天雷劈下……

于是,嬴稷又如历史重演般,试图将这份“默契”传递给白起。

暗示他自行领会,主动背锅。

然而白起此次并未接茬,反而顾左右而言他,提了两件看似毫不相干之事。

其一,赵王已将太子柱在赵国为质的儿子异人及其妻赵姬送归秦国,且赵姬已身怀六甲,预计来年正月生产。

其二,此间战事已了,他身心俱疲,意欲解甲归田,待那位即将出生的“公子政”降世,他愿去做他的启蒙师傅。

嬴稷闻言,眼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他感觉白起话中有话,似在讥讽自己,却又抓不住实在错处。

他压下心头不快,未与白起计较。

一来,自己此番作为,确实不算光彩。

二来,眼下最紧要的,是解决那四十万人的去留。

四十万降卒的安置问题火烧眉毛,必须立刻解决。

与群臣紧急商议后,一个堪称荒诞却又无奈的计划出炉。

“快去西周公国,请大周天子!”

~~~~~~

需知,所谓“西周”、“东周”乃后人划分。

但在周朝东周时期,治下确实有东周、西周二国并立。

战国时期,周王室已经无比衰微。

有词曰:苦尽甘来。

但上天并没有眷顾周室。

公元前441年,周贞定王崩,其有四子。

长子姬去疾继位,即周哀王。

三个月后,二子姬叔弑兄篡位,即周思王。

五个月后,三子姬嵬又弑兄篡位,即周考王。

姬嵬弑兄篡位之后,忧前事重现,即位后,划王畿河南之地,封其弟揭于王城,建周国。

疆域为瀍水以西、洛河以南,是为西周公国。

公元前367年,周威王去世,周朝宗室分裂。

周威王少子根在赵国、韩国支持下于巩国故地自立,是为东周公国。

周王畿分裂为东周、西周两个小国。

东周虽疆域狭小,但执掌周王室祭祀。

所以周天子,最开始住在东周国。

秦武王嬴荡欲入东周国举鼎,遭当时的周天子姬延(周赧王)严词拒绝。

秦相樗里疾一怒之下将其逐出王宫,强迁至西周国寓居。

如今这位周天子姬延虽空有天子名号,形同平民,受尽诸侯驱使,但终究是名义上的天下共主。

嬴稷请他来,目的明确:为赵括行封爵之礼,赐其封地。

封地取自秦军已攻占的赵城,以及即将迫使赵国割让的领土。

嬴稷甚至带着几分恶趣味,亲自为赵括拟定封号为“代”,爵定为“公”。

虽列国早已纷纷僭越称王,但既请天子出面,面子上总需恭敬些,表面功夫得做足。

至于受封后赵括自称“代公”还是“代王”,秦国便不管了。

消息传回邯郸,赵王勃然大怒。

国土沦丧已属奇耻。

力不能及,夺不回来,忍痛认了也罢。

但如今暴秦竟还要逼他割让国土,予本国败将赵括,助其立国?

地割予秦国,尚可对列祖列宗辩解是力战不敌,不得已而为之。

若割予叛臣赵括,愧对先人,徒惹天下嗤笑!

祖宗基业,岂容如此儿戏!

列祖列宗怕要气得从陵墓中坐起来!

而且赵国只是侯爵,他赵括一个废物、叛徒、降将,他的代国居然是公爵!!!

这特么的还有天理吗?

还有王法吗?

婶婶可忍,叔叔不可忍。

赵王坚决不允!

得知赵王反应,嬴稷不怒反喜。

因为这正中了麾下谋臣的预判。

当初提出此策时,嬴稷还很担忧。

若赵括受封后立刻自降身份,率众归附赵国。

秦国等同于将这四十万人白白送还,岂非竹篮打水一场空?

谋臣们谋臣却笑他多虑,理由有三。

其一:赵括之忠,未必如铁。

其二:新立之国,意味无数崭新爵位、官职、上升通道,巨大利益当前,那四十万降卒岂愿放弃触手可及的荣华,回赵国再做普通兵卒?

其三:即便赵括忠心耿耿,四十万人皆为国士,以赵国王室一贯的“优良”传统,也必会自毁长城,逼反他们。

如今赵王反应,恰印证此论。

嬴稷立刻派人将赵王“宁予暴秦,不予家贼”的态度,大肆宣扬。

尤其重点在赵国内部与降卒营中散播,将“阻碍降卒归家”的罪责全数推到赵王头上。

“非我嬴稷不欲放诸位生路,实乃汝王不愿汝等归家团圆,逼汝等赴死!”

降卒哗然,赵国民意汹涌。

四十万降卒背后是四十万个家庭。

这股汹涌的民意,赵廷难以承受。

最终,赵王被迫妥协。

但他私下仍遣使密会赵括,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虽你贵为代王,然终是赵人,待我国缓过气来,你我兄弟之国当携手共雪长平之耻。”

嬴稷对此早有防备,他要求赵括及四十万降卒共同对天幕立下誓言。

他并未不切实际地要求他们发誓永不攻秦。

血海深仇非一誓可解,何况天幕好像也不管誓言。

即便天幕管束誓言,他们恐怕拼尽最后一口气,也要死在攻秦的路上。

他所要求的誓言极为刁钻。

命赵括立誓:“永不自降身份,向赵国称臣。”

命四十万降卒立誓:“永生效忠代王赵括一人。”

誓词简单而恶毒:“有违此誓,子孙后代皆如司马氏一族,身死族灭!”

自天幕现世,透露后世社会制度梗概后。

诸子百家思潮涌动,各国思想家竟推演出一个惊人结论:

当此末世,旧制将崩未崩,新制未立。

贵族、皇权、官僚、士绅的利益网尚未如后世那般盘根错节。

若科技能跟进,反而是最有可能实验并接近后世制度的时代!

各国皆是在不断变法图强中存续至今,对变革并不陌生,甚至乐于尝试。

当然,前提是不革到自己头上,把自己革没了。

各国对这群蜂拥而起、提出各种激进或保守方案的思想家们头痛不已。

杀又杀不得,杀之怕担恶名。

撵又撵不走。

今日你偷偷送几十个去邻国,明日邻国又悄悄送回百来个。

大家心照不宣,皆行此策。

嬴稷看准此点,顺势提议:将这些麻烦的思想家统统送往新立之代国。

美其名曰: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跨越数千年的制度岂能直接套用?

总需一块“试验田”先行验证,岂可贸然行于华夏全境?

对此,代王赵括初时严词拒绝。

这群人物一来,代国内部必先吵翻天,莫说复仇攻秦,能不自乱阵脚便是万幸。

思想家们同样抵触。

谁不知这“代国”只是你秦王无奈之下的权宜之计?

待你秦国缓过劲来,东出灭赵之时,顺手便将代国碾碎。

你们秦人素不喜我辈学说,届时刀兵无眼,“误杀”我等,再假惺惺哭奠一番,我们岂非枉死?

然秦国意在离间赵、代,而山东六国也欲甩掉这些烫手山芋,迫切将此等麻烦人物送出。

于是多方博弈下,一个前所未有的奇景——史上首个“永久中立国”兼“永久特别行政区”在天幕见证下诞生。

周天子携战国七雄共同立誓:只要代国仅保有维持国内稳定的武装,永不对外扩张,并接受各国监督,七国便承认其永久中立地位,永不犯境。

为安思想家之心,各国又追加誓言:无论将来天下由谁一统,代地将永远作为特别行政区存在,只要不违逆统一王朝的大政方针,可自行其是。

如此,六国(除赵国外)欣然甩脱包袱,思想家们喜获理想试验田,可谓皆大欢喜。

唯二郁闷者,大抵只有赵王与赵括。

赵王郁闷,是因既失疆土,又失数十万青壮劳力。

虽人还在,却已非赵民。

幸而赵括承诺:不将这四十万士卒的家眷迁往代国。

且保证此后降卒若得二子,必择一子送归赵国本家族内抚养,承继赵人身份。

若非有此承诺,赵王绝无可能同意割地。

赵括郁闷,则是心知自己这“代王”,实则与东周那位窝囊的周天子无异,甚至更为尴尬。

未来,他必周旋于四十万基本盘与那群理想主义的思想家之间,左右调和,疲于奔命。

他需稳住军心,因那是他立身之本。

他也需保护思想家安全,各国虽厌其论,却不愿见他们死于非命。

因为,各国皆存“摸着代国过河”之心。

若思想家在代国搞出良政,各国便可借鉴修改,拿来己用。

若搞出恶政,各国亦可对内宣称:看,后世良法并非皆合时宜,幸而未在全国推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