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光山色与人亲 作品

第517章 小丑原来是自己(第2页)

正所谓:相逢何必曾相识。

但聊的这么投机,还是互道一声名字比较好。

这一问,出问题了。

“你这名字……”

“你这名字也……”

几人互相对视一眼,尴尬的点点头。

都在瘸子茶摊,用缺了口的破烂瓷碗喝高沫,能是什么身份高贵之人?怎么一个个的名字文绉绉的,笔画还多?

这就不得不提到乾隆二十三年,一位来江南地区行善积德的游方和尚。(492章)

众人尴尬一笑,话题很快又转到其他市井趣闻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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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城外。

刚改名冯盛安的冯缇默脚步忽然顿住,望着斑驳的土墙,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

“果然啊,不管到了啥年月,当爹娘的,都一个样……”

周黍易投来疑惑的目光。

冯盛安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压下翻涌的记忆,缓缓开口,“我爹那年闹肚子,拉得人都脱了形,腰杆子都挺不直了。”

“我寻思着去城里药铺抓点药,他死活拦着,骂我败家子,不知柴米贵,白糟蹋钱。”

“后来……呵,”冯盛安冷笑一声,满是嘲讽。

“来了个游方郎中,也不知是真是假,连神婆都不如!”

“神婆好歹给碗符水糊弄人。”

“那郎中,收了一文钱,给了个方子。”

“让我爹用树皮和观音土加水煮,熬成糊糊,灌下去,保管止泻。”

“拉是真止住了……”

冯盛安的眼神空洞起来,仿佛又看到了那绝望的一幕,“可肚子一天比一天大,鼓得吓人!”

“我骂那郎中是个骗子,我爹反倒骂我!他说:人家要骗,能只骗一文钱?还安慰我,说这是方子的副作用,人家早说清楚了。”

“我爹说那郎中说了,解决这副作用也简单,生吞俩鸡蛋,然后抓活蚯蚓,放进嘴里,让它自个儿从喉咙爬进胃里,把堵着的东西吃干净,肚子就消了。”

“我听着就觉得不对劲!这特么是糊弄鬼呢!”

冯盛安猛地提高音量,随即又颓然下来。

“我哄我爹躺好,说去给他挖蚯蚓……其实,是拼了命往城里跑,想给他抓真药。”

“可等我揣着药,拼了命跑回家……”冯盛安的声音哽住了,眼眶泛红,“我爹肚子里已经有蚯蚓窝了……”

周黍易听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忍着恶心追问:“蚯蚓在肚子里……”

冯盛安惨然点头,声音干涩:“不止是蚯蚓。”

“那玩意儿在嘴里爬,太恶心,我爹受不了。”

“他就挖了土,搓成丸子,把蚯蚓塞进去,像吞药丸一样,一口一个,吞了几十个。”

“又灌了几大碗凉水,想把土丸子化开,让蚯蚓爬出来。”

周黍易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窜上来,脸色发白,胃里翻腾得更厉害了。

他猛地想起,冯盛安的爹娘是前后脚没的,他娘又是怎么回事?

冯盛安像是看穿了他的疑问,声音疲惫地问,“周大哥,你说,在药铺抓了药,回头想退……人家能给退吗?”

周黍易想都没想,果断摇头。

除非是假药,可就算抓到了假药,人家也未必认。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出门概不负责。

你说他卖假药?他还说你拿假药来讹人呢!

想到此处,周黍易瞬间就明白了,脸色更加难看:“大娘她该不会把那药喝了吧?”

冯盛安黯然地垂下头,沉重地点了点,那动作仿佛有千钧重。

“等我知道的时候,我娘的情况和我爹也差不多了。”

“你就没……”周黍易脱口而出,话到一半又猛地刹住,脸上满是懊悔。

这话问得多蠢!这能怪谁呢?

冯盛安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替他说完了:“能怪谁呢?怪那游方郎中?”

“后来我问过正经大夫,他们说,那郎中用的是土法子,止泻用观音土,再用蚯蚓疏通,最后得灌烈酒把蚯蚓杀干净,屙出来。”

“这土法子本身没多大毛病,十个人里,也就一个倒霉蛋会出事,就算出事了,调理调理也就好了。”

“可我爹……他用土丸子,那土里不知多少虫卵!他也没喝烈酒,还骂那郎中不知穷苦,说喝凉水不也一样?”

“怪药铺?”

“人家的药没毛病,不退是本分。”

“我娘误食……不,不是误食,她是觉得钱花了,扔了可惜,放坏了更可惜。”

“穷人都这样,一粒米都舍不得糟蹋,何况是真金白银买回来的药呢?”

“怪我爹娘愚昧?”

“可他们……”

冯盛安喉头滚动,最终化作一声沉痛到极点的长叹,“唉……”

千言万语,尽在这一声叹息里。

冯盛安抬起头,眼中是深不见底的疲惫和自嘲,“怪到最后,好像只能怪我自己。”

“怪我没本事,没钱。”

周黍易心头一紧,连忙用力搂住冯盛安的肩膀,试图驱散那份沉重的绝望,声音刻意拔高,带着一种对未来虚幻的许诺:“好兄弟,别丧气!”

“等咱们在勋阳府闯出个名堂,干成了大事,给你爹娘修个气派的大坟、盖个高高的祠堂,再烧他几十栋纸房、纸车、纸马、纸仆人下去,让二老在

他掰着手指,越说越起劲,仿佛那场景就在眼前:“对!还得修族谱!就从你爹娘这辈开始修!修他个厚厚一本!让子孙后代都记得!”

华夏男儿的三大执念:修祖坟、修祠堂、修族谱!

这是对逝者最大的告慰,也是对活人最好的安慰。

冯盛安听了,脸上露出一丝近乎麻木的洒脱笑容:“是啊,等成了事,只盼着这天下,再没有像我爹娘那样……”

他声音很轻,后面的话几乎淹没在唇齿间,但那份沉重的心愿却清晰无比。

周黍易搭在他肩上的手臂猛地一僵。整个人如同被针扎了一般,瞬间挺直了脊背。

我的老天爷!刚才白说了?这傻兄弟怎么又绕回去了?

冯盛安清晰地感受到了好友身体的紧绷和那瞬间涌起的惊恐。

他侧过头,脸上那点麻木的洒脱迅速褪去,换上一副刻意轻松甚至带着点狡黠的表情,解释道:“周大哥别慌!我这不记着你的话嘛,只做个口头理想主义者。”

“这大话啊,得常常挂嘴边说,时时挂在嘴边说,说得自己个儿都信了,那才能骗过别人,是不是?”

周黍易紧绷的神经这才啪地一声松了下来,长长地、如释重负地吁出一口浊气,用力拍了拍冯盛安的背,笑骂道:“吓死你哥了,我还以为你这榆木疙瘩又犯轴了呢!”

“行啊,好小子,有长进!还知道‘骗人先骗己’的道理了?”

“这天幕,果然没白看!”

冯盛安也配合地哈哈大笑起来,只是那笑意,并未真正抵达眼底深处。

二人收拾心情,继续沿着坑洼的土路前行,商量着今晚就在城外的破庙落脚歇息。

他们浑然不知,那座记忆中的破败小庙,早在两年前就已不复存在。

如今那里,可是住着一位正在“骑大马”的“汉太祖高皇帝后裔”——和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