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Chapter 30(第2页)
“可以,你放心,”越衡川满口答应:“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沈末想了想:“这学期我还有六个课时需要补上,michell医生那边……”
“不用担心这个,我会安顿好他。”
沈末认真道:“谢谢。”
越衡川凝视着沈末,随后认真道:“沈末,我需要知道你在想什么,这样才能帮到你。”
从进医院到现在,越衡川始终觉得沈末心里藏着事,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发现沈末对手术似乎有几分抗拒。
空气静了静,沈末注视着越衡川,良久,他轻声道:“会的,但在那之前,我需要自己先理一理。”
越衡川还想再说点什么,手机突然震了,他皱眉,不想接,但对面没有停歇的意思,继续打了第二遍,他只好掏出手机,来电显示是何嘉。
“快快快,越工,来研究所!”
越衡川和沈末对视一眼:“什么事?”
何嘉语气复杂:“电话里说不清楚,你回来看看就知道了,是抹香鲸。”
研究所能这么晚打来电话,说明一定要有重大发现,越衡川必须回去瞧上一眼。
“走吧,一起。”沈末抢先一步道。
越衡川顿住,没料到沈末会选择和他一起。
沈末解释:“事关抹香鲸,我想多了解一些。还是说外人不能进研究所?”
“能进。”越衡川笑道:“研究所的大门永远对沈教授敞开。”
南州海洋生物研究所。
越衡川带着沈末,刷工作证进去,乘电梯一路到地下三层。
这是一个面积宽阔的地下实验室,里面亮如白昼,身穿白大褂的研究员穿梭在各种精密实验仪器之间,东北角有个透明封闭玻璃门,里面是一头正在被解剖的抹香鲸。
沈末对此次搁浅的所有抹香鲸都极其熟悉,对眼前这头更熟,他光看体型就能辨认出,这就是前几天在滩涂差点鲸爆的12号抹香鲸幼崽,眼下四五个研究员正穿着实验服围着它。
“来,先穿上。”越衡川递给沈末一套实验服,其中还有面罩。
尽管解剖室有良好的通风系统,但随着尸体被剖开,里面的气味依然令人作呕。
“你可以吗?”越衡川帮沈末套上面罩问。
上次沈末给12号放个气,都忍不住吐了半天,等会儿要面对的可是身体被完全剖开的抹香鲸,不用想都知道有多血腥,越衡川担心沈末受不了。
沈末清楚自己的身体情况,是有吐的可能,但他想要近距离观察12号的念头战胜了身体的不适。
他冷静道:“可以,我能忍住。”
越衡川见沈末的目光一直停留在12号那边,便没再劝,帮沈末整理好实验服后领着他进了解剖室。
何嘉就在里面,见到越衡川进来后招手:“越工,这里!”
沈末跟在越衡川身后,一路上,他看到12号的腹部几乎被完全掏空,地上血水横流,空气中弥漫着腐肉腥臭的味道。
沈末喉咙动了动,按捺住胃部的翻涌,这时越衡川绕到他和12号中间,挡住了他的视线,低声道:“难受就别看。”
其实沈末平常也会做解剖实验,并不会觉得害怕或恶心,只是现在他身体特殊,才稍微有点不适。
沈末摇头:“我没事。”
到了何嘉的工作区域,沈末注意到何嘉身旁堆放着一大堆混杂着血肉的破烂,堆成了一个小山,将近有半个人高。
“沈教授也来了啊。”何嘉问候道。
沈末点头示意:“何工,有什么发现?”
越衡川蹙眉盯着那堆破烂,语气凝重:“这些哪来的。”
虽然是在问,却是陈述句,显然越衡川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何嘉面色沉重,偏头望着那些东西,无奈叹气道:“都是从12号胃部取出来的,清点了一下,有手机、渔网、电池、铁块、戒指等等,它的胃光被这些垃圾就填满了三分之二,吃下去食物很难消化,初步推测,这头幼崽极有可能是被活活饿死的。”
那些难以消化的食物停滞在胃部,死亡后搁浅在滩涂,食物在体内发酵产生气体,最后形成鲸爆。
一切都说得通了。
“对了,”何嘉不忍道:“还从他体内取出来流刺网这种早就被禁用的东西。”
流刺网是一种杀伤力极强的捕鱼工具,几乎没有鱼能从流刺网挣脱,在捕捞严重的地区会因此造成生态浩劫。
气氛变得沉寂。
良久,沈末咽了咽喉咙,声音有些沙哑:“其它抹香鲸呢?”
何嘉道:“楼上有两头,其余在博物馆,都还没解剖完。但我听楼上解剖2组的小张说,他们在11号抹香鲸体内也发现了垃圾。但11号死因应该不是这个,它的大脑和牙齿根部被发现有大量寄生虫,严重损坏了脑神经,具体还得等最终分析结果。”
洗手间。
沈末吐完后红着眼眶走了出去,越衡川递过去一杯温水:“好点了吗?”
沈末接过水喝了两口,面色已经恢复正常:“嗯。”
此刻他们已经脱了实验服,从地下三层出来了,正在一楼的办公区。
来这一趟,沈末对抹香鲸群体搁浅的成因有了新的认知。在越衡川给出的向导论、疾病论的基础上,增添了一条污染论。沈末对此深感愧疚,这是人类的罪孽。
这个点陆续有研究员下班,看到沈末这个生面孔,都笑意盈盈过来打招呼。
越衡川一一介绍。
有个同事摆手道:“哎呀不用介绍,谁不认识沈教授啊,都是校友嘛。”
“我还上过沈教授的课呢,不得不说老师是真的很严格。”
沈末:“……”
沈末有一瞬感觉自己老了,以前带过的学生都出来工作了。
这时,一个年龄稍大点的男研究员问:“沈教授是来检查实验样本吗?小越对那批线纹海马可是很上心的,前几天你们在蒲平区忙着救抹香鲸,小越还特意托我帮忙照看一下,投喂时间一分钟都不能晚呐。”
沈末闻言,用余光扫了眼越衡川,面对男研究员微笑道:“麻烦您了。”
“不碍事,海水缸就在二楼a03号实验室,沈教授可以上去看看。哎正好,lily和nico的孩子快出生了,说不定你还能赶上nico生产。”
沈末眉毛一抽,不解问:“lily和nico是谁?”
“噗嗤,”有个女同事笑了,她弯着眼睛:“这就得问我们越工了。”
“是啊,你问他哈哈哈。”
同事相继走完后,沈末喝完最后一口水,将杯子放到越衡川的工位上,微眯着眼睨他,淡淡问:“他们是谁?”
“咳……”越衡川单手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你真想知道?”
沈末直视他:“是的。”
越衡川笑了笑,俯身从他工位的抽屉里取出一颗橘子味的软糖递给沈末,道:“那走吧,我带你认识一下。”
沈末刚吐过,嘴里发苦,他接过软糖,跟着越衡川上了二楼。
a03号实验室。
只见里面有一整面墙的海水缸,采用半开放式循环水养着一群线纹海马,海水缸里还有供它们栖息的海草和色彩鲜艳的珊瑚丛,站在地面望过去,美得不可方物。
沈末含在嘴里的橘子软糖散发着酸甜清爽的香味,他望着眼前绚丽多彩的线纹海马,一时间忘了言语。
越衡川虚揽着沈末的肩,往海水缸跟前靠了靠,指着一个方向温声道:“看到那两条橘红色的海马没?”
沈末望去,入目是两条正用尾巴勾着海草的橘红色海马,它们面对面直立着身体飘在水中。
“看到了。”沈末道。
越衡川扬了扬唇:“那是一对夫妻,感情非常好,几乎形影不离。”
海马是一种对感情非常忠贞的生物,一旦认定对方,就会长相厮守,如果一方不见了,另一方会非常焦急地到处寻找,非常恩爱。
沈末隔着玻璃看着它们,莫名有种预感:“所以lily和nico……”
越衡川用气音轻笑了声:“没错,它们就是,雌的叫lily,雄的叫nico。”
刚楼下那位同事说nico快生产了,沈末果然看到它的小腹鼓囊囊的,里面应该装着好几百枚卵。
海马的繁殖行为比较特殊,并不是寻常模式下的雌性生产,而是雄性生产。
雄海马求偶成功后,雌鱼会将卵产到雄鱼的育儿袋内,由雄鱼受精并孵育,大约半个月后,雄鱼会将孵化出来的小海马成股成股从育儿袋释放出来,最终完成一轮繁殖。
“nico已经受孕14天了。”越衡川道。
一般情况下,8到15天就能生产。
是真的快了。
沈末定定望着那对橘红色漂亮的小夫妻,忽然问:“为什么给它们两个取名?”
越衡川笑:“不止它们。喏,那条黄色的叫vili,橄榄绿色的叫sion,藏在珊瑚丛后面的叫ryan,每条都有名字。”
沈末听着这些名字,脑海里莫名其妙浮现出一个英文名【luna】。
越衡川的起名方式,竟是和他初恋的邮箱昵称如出一辙,这诡异的巧合,令沈末眉头抽了抽,思绪翻飞。
沈末侧头,意味不明望着越衡川轮廓分明的侧脸:“你样本命名的方式很特殊。”
给样本命名,一般是为了标记和核对,里面会包含样本来源、采样时间点等信息,方便实验数据的整合和分析。
但越衡川的命名太独特,包含信息太少,也缺乏一致性,他从未见过这种。
越衡川注视着眼前的海马,却回答:“这不是样本命名,是它们存在过的证据。”
仅此一句,沈末就懂了。
那些为生物科学献身的无数生命,不应该被淹没在一串冰冷的数据里,它们拥有自己的姓名和灵魂。
沈末注视着越衡川深蓝如大海般的眼睛,内心受到了极大的触动。
实验室是冰冷的,越衡川是温柔的。
沈末心想,如果他来世变成一只橘红色的海马,有幸遇见越衡川,这人会给他取什么名字?
是arin,还是fadi?
沈末笑了,不论是什么,他想他都会喜欢,会感谢赋予他姓名的这位如同海洋般柔软瑰丽的人。
“不看nico生小海马吗?”
越衡川问走出实验室的沈末,并大步跟上了他。
沈末见过无数次雄海马生产,对此了如指掌,于是道:“不用了,有你在,我放心。”
临近学期末,沈末因为一周后要做手术,就提前出好了期末试题,补了课时,也安排好了课题组下一阶段的实验内容,并指定暂时由越衡川全权负责,推进研究进度。
沈末做完这些,已经是四天后,距离手术只剩三天时间。
这天晚上,沈末睁着眼躺在床上,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映在他精致的五官上,黑沉的眸子定定望着天花板出神。
半晌,他抬手摸了摸腹部,表情有些紧绷。
这个孩子就像他的缩影,在所有人的厌恶中出现,而三天后,这个“缩影”就要被提前抹杀了,不用再经历他曾经的煎熬。
挺好。这是最好的结局。
可不知道为什么,离手术日期越近,他越心神难安,甚至有时候想让时间慢一些,再慢一些,别让手术日那么快到来。
他究竟在挽留什么,是这个还未成形的胎儿吗?
不,不全是。
那还想挽留什么?沈末自己也不清楚。
没来由的,沈末蓦然想到幽蓝海水缸前的越衡川。如果越衡川是他,会怎么做?
也许会先给肚子里的孩子取名字。
沈末想了想,也学着越衡川给自己腹中的胎儿取名,然后一下就想到了这个词【爱爱】。
他内心不想这个孩子是第二个“沈末”,所以希望这个孩子被人喜爱,被父母喜爱,被爱意包裹着长大。
取完名字,沈末心跳变得有些快,被赋予姓名的生命仿佛一瞬间有了灵魂,从模糊透明变成了具象体,这个孩子的代名词不再是胎儿,而是爱爱。
想到这里,沈末猛地坐起身,大脑一阵眩晕,思绪翻飞,心乱如麻,胸口堵着一团难以言明的情绪,越聚越大,仿佛下一秒就会破体而出。
他为什么要给这个即将被打掉的孩子取名?甚至还取了爱爱。多么讽刺的名字,都不会来到这个世界,还怎么在爱意中长大?
突然间,沈末想吹吹风,让自己冷静下来,于是他快速套上衣服,拿起车钥匙下了楼。
已经是半夜,他不知道去哪,只是想出门兜兜风,让风把自己吹得清醒一些,让他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知道自己在挽留什么。
只是没想到,沈末一下楼,率先看了越衡川靠在车身抽烟的身影。
这是沈末第一次见越衡川抽烟。
他不喜欢甚至是讨厌抽烟的人,但眼前看到越衡川抽烟,竟是怎么也移不开眼。
只见微弱的橙黄路灯下,越衡川半张脸匿在阴影里,戴着素戒的指间火星明灭闪烁,移到唇边随意吸了一口,然后吐出一股杂乱无章的烟雾,随风飘上夜空,在灯光下恍如薄纱,模糊了他英俊的侧脸。
沈末呼吸一滞,停在原地迈不开步子了。
像是有心灵感应般,越衡川忽然抬头,看到了对面不知盯了他多久的沈末。
越衡川表情错愕了几秒,接着很快反应过来,连忙转身把手里的烟熄了,慌乱之下把烟蒂装进了自己的口袋,跟偷吃东西被家长发现一样。
沈末眸光一动,主动走了过去,问:“你怎么在这?”
越衡川一面挥散残留在空气中的烟雾,一面回道:“刚从实验室出来,车停在这里,过来开车。这么晚了你下楼做什么?又失眠了?”
“又?”沈末眯眼,越衡川怎么知道他最近经常失眠。
越衡川一顿,眨眨眼道:“这两天看你精神不太好,猜的。”
沈末了然,点头道:“你回家路上慢点,我先走了。”
“你去哪?”
“不知道。”
越衡川静了静,提议:“要不要我带你去兜兜风?”
沈末敛下眸子,捏了捏手里的车钥匙,最后将其藏进了袖子里,淡淡道:“可以。”
有越衡川在,起码可以转移他的注意力,不用再想那些晦涩难懂的问题,所以沈末没拒绝。
沈末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做越衡川的副驾,车辆行驶在夜晚空旷的道路上,车窗落到最下面,他望着窗外,飞掠而过的风将他的发丝吹乱,露出他精致的额头。
不知过了多久,沈末轻声问:“你刚为什么把烟熄了,还剩一截。”
越衡川握着方向盘:“这不你来了,知道你不抽烟,怕熏着你。”
“你经常抽?”
“偶尔。”
“什么情况下会抽?”
越衡川目视前方,遇到红灯停稳车,侧首看向沈末,低声道:“想一个人的时候。”
沈末神情一顿,想起越衡川曾在海边说的话,他猜测:“初恋?”
越衡川点头。
沈末眉稍动了动,心道这人还挺长情,便没再吭声。
一小时后,已经半夜零点,宽阔道路上只剩下他们这一辆车。越衡川开车间隙看了眼仍在吹风的沈末,他唇角压了压,提醒道:“再吹下去会生病。”
沈末因为很久没开口讲话,声音有些沙哑:“没关系。”
下一秒,越衡川操控按钮升上了车窗。
沈末:“……”
他扭头看向越衡川,眼睛被风吹得有点干涩,红红的,语气带着几分不满:“关窗做什么?”
越衡川言简意赅:“会生病。”
沈末正要说什么,就见越衡川移眸扫了眼腕表,问他:“时间很晚了,要回家休息吗?”
沈末还没吹够,也暂时不想一个人待着。他默了默,试探问道:“你困了?”
越衡川低笑:“不困,开一晚上都没问题。”
沈末放下心:“我也不困。”
越衡川勾唇:“所以呢。”
沈末扶了扶眼镜:“继续开。”
“开去哪?”
沈末手机屏这时亮了,显示电量过低。他看了眼屏保上状似正在微笑的可爱海豚,心神一动:“可以去芷清区吗?”
芷清区位于南州最西部,那里开发程度不高,人烟稀少,环境空寂,住户大都是老年人。
两人现在所在的位置恰巧在南州最东边,要想过去,得一两个钟头。
越衡川问:“为什么想去那里?”
沈末道:“见我一个朋友。”
说完,他又像意识到什么,补充道:“你要是累我可以自己过去。”
越衡川却念叨了一句:“朋友?怎样的朋友?”
沈末认真道:“救命恩人。”
越衡川微顿,旋即点开导航,打着方向盘调转了方向。
沈末眨眨眼:“你可以去?”
越衡川道:“想见见你的救命恩人。男的女的?”
沈末略有些迟疑:“男的吧。”
凌晨两点,芷清区。
越衡川把车停到荒凉的路边,隐约能听到不远处的海浪声,周遭很寂静,没有霓虹灯,甚至连个路灯都没有,两人摸黑下了车。
砰,砰。
他们关上车门,沉闷的声响在这里格外明显。
“跟我来。”沈末道。
越衡川打开手机手电筒,照亮脚下的石砖路,跟着沈末去到一家民宿。
“这里还有民宿。”越衡川意外道。
沈末推开门,小声道:“就这一家。”
这家民宿装修是原木风,里面整理干净,几乎一尘不染,空气中还飘着淡淡的香薰,环境很是舒适。
越衡川发现沈末对这里很熟,只见他直接从木桌的抽屉里取出房门钥匙:“好了,二楼是给客人住的,刚路上开车太累,先休息会儿。”
越衡川用手轻轻拨弄了下悬挂在空中的风铃,微笑:“好。”
二楼只有一个房间,越衡川意外挑眉。
沈末也是进了门后才感到有些不自在,他自顾自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两口润了润喉,镇定道:“这里只有一间客房,委屈你先凑合一晚。”
越衡川扫了眼房间最里面的双人床,蓦然笑了。
他说:“不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