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大梦叙平生 作品

第 86 章 养安静懂事小沉默(第2页)

银线松开那些小朝天辫,傀儡师伸出手,把眼睛亮晶晶的小缄默者圈进怀里,在背上轻拍。

小缄默者的眼睛干净清亮,依然微微地弯着,声音却在发抖:“可不知道从哪一天起,我发现……我想不起爸爸妈妈的样子了。”

“我梦不到爸爸妈妈了,这完全是我的错,我把家弄丢了。”

“这是我的错,我在墓碑前和他们拉了勾,告诉他们别怕,我已经长大了,我会保护他们。”

“可我被人骗了,我把他们弄丢了,我已经很久没回去看过他们了。”

时润声突兀地停了很久,才又轻声说:“我在梦里找爸爸妈妈……可只能找到一阵风。”

“我知道。”穆瑜低下头,问藏在被子里的小花猫,“很难过,是不是?”

这一次的小缄默者没有再说“我很好”,也没急着谈下一件事。

时润声大口喘气,像是快要溺水的孩子,紧紧攥住手腕上的银线,抓住傀儡师的衣袖。

小缄默者手忙脚乱地往他怀里躲,像在躲什么纠缠不休的梦魇,这梦魇夜夜入梦,叫人不再敢合上眼睛。

穆瑜把挣扎想躲起来的孩子用衣服盖住,护进怀里。

有好一阵,屋子里都只有小缄默者大口大口的喘气声,又过了好一阵,绷紧到痉挛的僵硬身体才慢慢放松下来。

“我给您讲睡觉的道理吧,我看了很多书。”时润声说,他的气息还有些不稳,“我来教您睡觉……您不该在睡前听这些的。”

小缄默者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也变得轻松:“我们该聊点轻松的事,比如我想和您学让石头在水上飞。”

“打水漂?”傀儡师说,“完全没问题,但你得多吃点饭,再长点儿力气。”

小缄默者保证:“我会好好吃饭的,您也要好好睡觉。”

傀儡师问:“真的不能不睡吗?我已经很久没怎么睡过觉了,我好像不太需要睡觉。”

“不会有人不需要睡觉的。”藏在他怀里的孩子张开手臂,努力地、温柔地抱住他,在他背上轻轻地拍。

小缄默者说:“不喜欢睡觉,大概是因为总做不到什么好梦。”

“我来给您讲故事,把我收集的声音送给您。”

时润声说:“我有下小雨的声音,有在森林里踩着落叶走的声音,还有篝火燃烧的声音和流水声。”

他自己从不舍得听,因为缄默者的力量从来不允许被这么浪费,去模拟那些毫无用处、最多只是听了能让人睡个好觉的声音。

伤害人的人不以为然高枕酣眠,不能理解自己不过只是随口说了句话,怎么就能让那个闷葫芦似的小缄默者在意成那样。

“有这么严重,至于睡不着觉?”有人走到角落里,皱着眉说,“闭上眼睛,什么都别想就行了,哪来那么多的烦心事?”

……

时润声替傀儡师盖好被子。

他打开自己的领域,把小心翼翼藏起来的声音送给朋友,让轻柔安静的沙沙雨声盈满整个空间。

小缄默者在雨声里念自己读过的书,轻声地讲要睡觉、要好好休息的道理,这些道理有一点儿冗长、有一点啰嗦,但有雨声就刚刚好。

再不具力量的言语,当它被诚恳说出的同时,也会在记忆里留下痕迹。

大狼狗早睡熟了,傀儡师也静静躺着,呼吸平稳均匀。

小缄默者诚恳地、尽全力劝说朋友睡觉,越说越困,自己的眼睫毛一坠一坠,终于不知不觉闭上眼睛,一头扎进早有准备的银线网兜。

穆瑜伸出手,抱住自己把自己哄睡着的孩子。

系统差一点也睡过去,打了个激灵蹦起来:“宿主,小木头人好像不明白自己讲的道理。”面对来自异乡的傀儡师,时润声就知道要休息、要睡觉,要治伤,不能放任身体和领域碎掉。

可到了自己身上,时润声就像是把这些全忘了。

小缄默者完全没发现,叛逆期晚期的反派大BOSS只是在学他说过的话。

时润声不想让他的傀儡师朋友碎掉,想给他的朋友自由,送他的朋友回家。

可时润声自己只想变成一阵风。

“会明白的。”穆瑜说,“要一点一点来。”

系统犹豫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问:“宿主像他这么大的时候,也是这样吗?”

穆瑜抱着几乎是一睡着,眼泪就瞬间涌出来的时润声,把满脸泪痕的小花猫放回被子里,用泡过温水的小白毛巾轻轻给他擦脸。

穆瑜伸出手,轻轻拨开小缄默者汗湿的额发:“怎么会,我这时候可睡得很好。”

系统这才松了口气,高高兴兴缠在宿主手上,用绷带的一头逗小木头人打喷嚏。

穆瑜也笑了笑,他送过去一阵风帮绷带的忙,又把另一缕更轻柔和缓的风,送进时润声的梦。

变成风其实也不完全是件坏事,至少很自由,不会再累、不会再难过和茫然,只不过久了就会有一点寂寞。

风是无法停留的,这一点不太好。

不能吃想吃的东西、不能煎鸡蛋、不能买糖葫芦,什么时候该吹就得赶紧吹,每天二十四小时工作不能退休……这就更不好了。

所以傀儡师也不打算带小木头人走这条路,他可以帮时润声做一场变成风的梦,在梦里去追同样变成了风的爸爸妈妈。

有些事,痛痛快快地做几场梦就足够。

就只是想回家、哭花了脸都不肯出声的小花猫,就该被洗得干干净净,然后用衣服裹着带回家。

不论到什么时候,一个很乖的好孩子,都是不该变成一缕抓不住也看不到,永远漂泊和流浪的风的。

/

第二天一早,小缄默者是在树梢上醒过来的。

他正被银线理直气壮地扛着,在刚出太阳的林子里随处闲逛。

时润声被风从梦里送出来,睁开眼睛的时候,刚好看见一窝毛绒绒的团子小鸟。

时润声:“……”

毛绒绒的团子小鸟:“……”

刚觅食回来的鸟爸爸鸟妈妈超级凶,呼啦啦扇着翅膀,急速俯冲着冲杀过来。

“啊啊啊对不起!”小缄默者拍着胳膊,试图急速降落,“我没有要伤害你们的孩子,我睡过头了!”

银线咻地把他拽离战场,大狼狗兴奋地蹦着高,一边“汪汪”叫一边晃尾巴,给小主人看篮子里刚采的蘑菇。

“啊啊啊这是毒蘑菇!不能吃!”小缄默者火急火燎跑空气步,“不可以,也不可以拿到村子里卖!”

说要来林子里看小鸟,就要来林子里看小鸟,言出必行、擅自把小BOSS当风筝领出来的反派大BOSS抬起头,给他看捡到的小竹竿。

“啊啊啊您千万不要动!您手里的是竹叶青!”小缄默者十万火急落到地上,冲杀过去,“这种蛇有一点毒!”

刚醒过来的时润声就忙成了一个小陀螺。

小缄默者跳到地上,用领域把那条竹叶青送得远远的,反复检查反派大BOSS手上有没有伤口,一边向鸟爸爸鸟妈妈道歉,一边及时拦住想叼着毒蘑菇去卖钱换大骨头的大狼狗。

全能的小BOSS简直成了反派团队里不可或缺的一员,忙得额头上都冒出一层薄薄的汗。

确定了大家都没有受伤,时润声才松了口气,擦了擦汗:“是我不好,我睡过头了……您吃早饭了吗?”

傀儡师摇了摇头,用银线把他举起来,晃了两下。

时润声这几天都没来得及做任务,晚上又是在小木屋过的夜,已经没了什么存货,啪嗒一声掉下来一包西红柿汁。

银线:“……”

时润声:“……”

小缄默者被放回地上,被恼羞成怒的银线袭击痒痒肉,笑得站都站不住,眼疾手快地把没摔破的西红柿汁收好,没让大狼狗吞下去。

“我去接几个委托,您和大狼狗在这里等我。”小缄默者笑着揉眼睛,“请放心吧,我挑那种做的快的委托,不会浪费时间的。”

十九岁的反派大BOSS随心所欲,虽然一言不合就要炸白塔,但看起来也同样对委托感兴趣:“所有人都可以接委托吗?”

“您也想接吗?”时润声接过大狼狗的链子,“可以,不过要去村子里领……如果您也想接委托,我们可以组成一支小队。”

傀儡师帮大狼狗举起一只前爪,代为发言:“它想当队长。”

小缄默者今天大概是被点了笑穴,肚子疼到一个劲儿地吸凉气:“可以,可以的,我们是反派大狼狗小队。”

时润声对林子里很熟,只看了几眼,就判断出了他们的大致位置,跑到河边洗了把脸。

小缄默者重新穿上了兜帽斗篷,找到村子的方向,带着傀儡师在林子里熟练穿梭。

这次的斗篷由反派大BOSS友情提供——虽然傀儡师坚持声称这是熬了一夜,用银线好不容易织好的,但小缄默者还是抱着大狼狗偷偷怀疑,这三件斗篷大概原本是三只麻袋。

小缄默者实在是非常喜欢麻袋,所以和大狼狗拉钩,决定保守这个秘密。

停顿修整的间隙,时润声还悄悄掏出针线,悄悄给三件斗篷都绣了嫩绿的小树叶。

“村子里有各种委托,我们可以找报酬是鸡蛋和青菜的,再换一点面粉,我给您做鸡蛋面。”

小缄默者踮着脚,趴在木头做的委托公示栏前,抬头仔细找:“有米的话,还可以熬粥……我们可以去河边捉一点小鱼,我给您煎小鱼,做鱼骨莼菜粥。”

傀儡师低头问:“很好吃吗?”

“很好吃,这儿的小鱼没有小刺,放一点油就很香很脆,连鱼骨头煎酥了都可以一起吃。”

小缄默者立刻点头:“鱼骨莼菜粥也很好喝,又香又鲜。我们稍微耐心一点,把米熬得糯糯的,莼菜是软的,吃起来很嫩滑,还能清热解毒。”

大狼狗脖子上的绷带蝴蝶结咕咚了一声。

傀儡师看起来完全被吸引了,银线在公示栏上下翻飞,叮叮咚咚敲了几下,就收集齐了所需食材对应的任务木牌。

每次都要搬梯子的小缄默者抱住木牌,被这一手酷得睁大了眼睛:“请问……我可不可以学操控银线?”

反派大BOSS把银线收回袖口:“你想做傀儡师吗?”

“有一点。”小缄默者的耳朵热了热,小声问,“我可以既做治疗师,又做傀儡师吗?”

傀儡师点了点头,正要回答,听见不远处的嘈杂声,就抬头看过去。

小缄默者的领域瞬间展开,严严实实地护住了大狼狗和傀儡师。

泼过来的是一整桶污水。

有好几个穿着白塔学校校服的孩子,成群结队气势汹汹地赶过来,有人用力朝他砸石头:“不是让你滚出去吗?谁让你进来的!”

那几个孩子看起来有的十几岁,有的比时润声还稍小些,不是向导就是哨兵,看校服的颜色,都是白塔学校相当出色的学生。

他们个个盯着时润声,都恨得咬牙切齿,有的脸上甚至透出阴沉冷厉。

时润声屏蔽掉了领域外的声音,将那些污水尽数隔开,却还是被砸过来的石头擦过额头,血跟着涌出来。

小缄默者抬手抹了下伤口,秀气的眉骨和眼睫已经染上一片血色。

“我是来取委托,很快就走。”

时润声站在领域外,温声向他们解释:“不会打扰村子,也不会做坏事。”

当初驱逐时润声的,是他父母所在小队的那个村子。在那之后,时润声就无法再进入属于那个村子的任何地方,包括他父母的墓地。

小缄默者其实没有真正的家,大多数时候都跟着队伍东奔西跑,平时则待在杜家院子的角落,或是那间不起眼的小柴房。

做委托的时候,时润声也只是在周边的村落领木牌,他不在村子里多留,领了委托就走,通常情况下都不会出什么意外。

可凡事也总有保不准。

偶尔会有这种时候,恰巧遇上其他小队的孩子为了挣学分,也来领委托。

时润声认得这支小队,这些孩子的父母都参加过那场任务——哨兵和向导很少能独活,即使没在当时就双双牺牲,留下的那个也会在重创下失去“声音”。

这些孩子大都已经成了孤儿。虽然在觉醒成为向导和哨兵以后,就有白塔学校照顾,未觉醒的孩子也有村里补助,但每次见时润声依然恨之入骨。

时润声修好了额头上的伤口,他回头飞快看了一眼,确定领域里听不见声音,才放下心:“我只是来换一点儿吃的,马上就走了。”

“你凭什么换吃的?”为首的男孩冷笑,“你爸妈害死了那么多人,你凭什么还腆着脸来村子里做委托?你有这个资格吗?”

“任兆,我爸爸妈妈没有害死任何人。”时润声说,“伤害人的是一只失控的古兽灵,那是一场很危险的任务。”

时润声对他们说:“他们没能完成任务,我会承担起这个责任……”

小小的缄默者站得很直,声音还是秉性所致的温润柔和,语气却很坚定,肩背都不肯弯下来。

那几个孩子捧腹:“你?一个缄默者能承担什么责任?!少说笑话了——你们除了血包什么也别想当!”

“你爸妈看见你这么废物,都要被气活过来!”

有人站得远远地讥讽:“A级哨兵和向导生出来一个哑炮,这就是报应吧?听说你们那个队伍也不要你了?”

“小声点,究竟怎么回事谁知道?”又有人故意大声嚷嚷,“说不定是某个养不熟的缄默者,在队伍里下了什么黑手……你们可都小心点,别离他太近了!”

杜槲的小队暂时还在接受调查 白塔其实按照实况给出了说明和解释 但以讹传讹 谣言多得很。

总有更多对时润声恨到切齿的人 盼着是他害得这支队伍遭殃 就像他爸妈害得当初那支队伍几乎覆灭一样。

那几个孩子有段时间没碰上这个小哑炮 见时润声比过去有底气了不少 说话也比之前流畅通顺太多 就更恼火。

有一组少年哨兵和向导已经要展开领域 被为首的男孩喝止:“别在外面惹事 小心挨处分。”

他们这儿闹出的动静不小 只是这样针对这个小哑炮不会有人多管 说不定还有大人暗地里夸他们一句做得好。

可要是真在这里展开领域 就会被判定成战斗 白塔学校是不准学生私下对战的 敢犯规的学生少说也要被剥夺半个月的声音。

“犯不着这么大阵仗。”为首那个少年向导今年十五岁 已经是B级 吩咐其他人 “过会儿把他拖走 拉去林子里打一顿 扔水沟里就行了。”

小缄默者站在他们对面 沉默着垂下头 银色的兜帽落下来 遮住清秀的眉眼。

少年向导的父母都牺牲在那场任务里 他从那时候起就恨上了时润声 恨不得让这个小哑炮死一千次 替他那对坏事的爸妈赎罪。

像这种找机会把时润声拖出去 往死里打一顿再扔到林子里的事 他们也早不是第一次干了。

少年向导听说过 有的缄默者能凭借心防架构起极为坚固的领域 将言语回拒给引导者 幸好这小哑炮弱得很。

时润声从没对他们还过手 估计也没什么像样的领域跟心防。

那少年向导展开领域 弯下腰 压低声音:“时润声 你到底为什么还活着啊?”

披着银色兜帽斗篷的小缄默者垂着头 依然安静不动。

少年向导皱了皱眉 不耐烦地揪着斗篷迫使他抬头 却错愕地变了脸色 瞪圆了眼睛。

斗篷下面是空的——不对 不完全是空的 有个花盆。

花盆里有朵长得莫名其妙的花 叶子斑驳青一片白一片 扛着长得像猫尾巴似的花 会说话。

“你管人家干什么?有病。”

一号·反派大狼狗小队·花叶万年青拽着花盆 蹦出麻袋 咧开一口雪白大尖牙:“来 张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