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鲸南去 作品

第52章 (一)怪局(第2页)

可那仿生人没有任何痛感。

他又泥鳅一样地缠了上来,八爪鱼一样缠缚住了宁灼。

咫尺之距的地方,宁灼耳畔响起了尖细冰冷的机械读秒声。

那声音隔着五十米的距离,尖刺一样,也狠狠刺入了单飞白的鼓膜。

热血轰轰然涌上了单飞白的头脸。

可当单飞白刚刚端起了枪,身后便乍然响起了脚掌碾压沙土的细响。

——有人来了。

单飞白不在乎。

他瞄准仿生人的后侧左胸开了枪。

他知道自己在赌。

只要打破了枢核,它就不会再运作,也不可能再爆·破。

不过,他这一枪,也有可能直接打破他体内储存的炸·药,连带宁灼一起化为一团熊熊烈火。

他的心里宛如油煎,心却奇稳无比。

来不及了,赌运气,赌命吧。

随着一声枪响,仿生人的身躯被打得向前一纵,直接把宁灼压在了下面。

好消息是它并没有爆·炸。

坏消息是它也没有停止。

而且,单飞白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单飞白把两条腿都迈出了窗外,坐在水泥窗台边,双脚悬空,心如止水,对准仿生人的右胸,再次扣下扳机。

与其同时,又一声轰鸣从宁灼和仿生人的方向传出,让单飞白的眼皮猛跳了一下,幅度之大,弄得他有点痛。

那动静是宁灼发出来的。

他轰烂了仿生人的大半条右腿,却还是没有从牛皮糖一样密不透风的纠缠里脱身。

爆破型机器人设计出的初衷,就是和人、和物、和建筑同归于尽。

它要完成它的使命。

单飞白已经清晰地听到了逼近的脚步声,以及身后子弹上膛的声音。

他一眼不看,因为没有时间。

他的第三枪,是和身后人一同射出的。

这次,他选中了它的脑袋。

之所以先前不选脑袋,不是因为单飞白没把握,是他担心,脑袋体积不小,万一里面装填的是炸·药而非枢核,那就糟糕了。

可他没得选了。

一滴冷汗从单飞白的面颊滑落的顷刻,子弹出膛,而他的身体也伴随着一声枪响,向前倾去,自高空直直坠落。

宁灼没有死于爆·炸。

身后顽固地缠着他、要和他生同衾死同穴的仿生人,在爆·炸的最后一秒到来前,仿佛被抽去了全身的筋骨,软塌塌地把一颗稀烂的脑袋搭在了自己肩上,再没有动静了。

宁灼没打算理会他。

因为看到了单飞白坠楼的全过程。

可他的心刚刚失重了三层楼,就见那小子枪带一甩,准确无误地勾住了外墙面上一截突出的钢筋。

单飞白横握住枪身,得意洋洋地冲天做了个鬼脸,纵身跳入一扇八面漏风的破窗户,轻捷活泼地消失在了黑暗的建筑里。

三个高价的爆破仿生人,一个被宁灼掷入了海里,一个发动自·杀式袭击未遂,被宁灼和单飞白合力拆成了废铁。

最后一个仿生人还没来得及发挥作用,就被单飞白提前引爆,炸出了一个满绚烂的小烟花。

对方计划告吹,狼狈撤退。

宁灼他们连货品带声誉一起保住,且只有小小损伤,算是得了一场大胜。

单飞白觉得自己活儿干得挺漂亮,开开心心跑到宁灼面前,刚要开口,就直接挨了一场破口大骂:“姓单的,你瞎了还是聋了?有人在你后面你是看不见还是听不到?”

单飞白抓了抓被子弹擦破了皮的耳朵,随口胡说八道:“瞎了瞎了,你要死了什么的我可看不见。”

这只是他随口犯了个贱。

宁灼也没理他,转身就走了。

然而,在任务结束的三天后,“磐桥”基地里,单飞白收到了一份快递。

他拆开来看,是一副镜片颜色偏粉的圆框眼镜。

——之所以知道是粉色,是单飞白看了说明书,明明白白地写了三个字:

“少女粉”。

随物附有纸条一张:“瞎了就早点治。”

“磐桥”的其他人看到这粉色的镜片,当即开骂。

一个大男人怎么能戴这种东西?

宁兔子少瞧不起人了!

肯定是有什么阴谋,搞不好里面有炸·弹!

他们不喜欢,单飞白还挺喜欢。

他举起了眼镜,准备好好端详一番。

随即,他怔住了。

在镜片之外,他看到了一个陌生的新世界。

单飞白说不好那是什么样的世界,只是整个灰败、黯淡、他几乎已经看厌了的世界,在一个瞬间就耀眼夺目了起来。

云朵是铅灰色的,却不是单飞白看惯了的死灰,镶嵌了一圈明亮的光晕,是他从未见过的动人光彩。

他举着眼镜,转向了身后的人。

仿佛是被世界从头到尾漂洗得发白的人,在单飞白的眼里,统统被赋予了鲜活的颜色。

在这彩色世界的边缘,也即镜片的边缘,他看到了半个指纹。

他想,是宁灼试戴时留下的。

单飞白不怀疑是别人或者店员留下的,因为店员不会这样不专业,手下也没那个粗暴对待宁哥东西的狗胆。

单飞白没有再多看,收起了眼镜,离开了“磐桥”基地。

他出来得匆忙,肩上背着装在大提琴箱里的大·狙,在阴霾遍布的银槌市里,跑过了半座城。

他不知道宁灼现在在哪里。

他只是满心想着去找他。

找到他,问问他,是怎么发现自己眼睛的秘密的。

明明过去了那么多年……

明明当初他也没有告诉他。

当阳光如戈矛一样刺破了厚实的云层,在他肩膀上洒落了一点光芒时,他在距离“海娜”十公里外的一条街道上看到了宁灼。

碰巧,宁灼猜拳输了,今天负责出来采购下午茶。

他提着一大袋饮品,正在街边的一家面包店前的红砖外墙下站靠着。

闵旻则在店里挑选面包。

因为天气不好,街面上行人寥寥,他本来有充足的时间去问宁灼那些问题。

可单飞白没有靠近。

他选了个高处,静静蛰伏了下来。

他大口大口喘着气,从怀里摸出眼镜,小心地架上了鼻梁,打开提琴箱,端出用惯了的狙·击枪,通过瞄准镜,遥遥看向了宁灼。

他第一次正式的戴上矫正眼镜,第一次认真地去看一个人。

宁灼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抬起了头来。

那一双冷淡、禁欲、色泽纯正宛如宝石的眼睛,直直望来,望到了单飞白的心里。

单飞白的狙击镜有些反光,宁灼也看到了他,右手平举,钢铁食指下扣,弹射出了一根漆黑的枪管。

他朝他的方位虚指一枪,表示“老子看见你了”。

单飞白也没动,只是收起了枪,只露出戴了眼镜的上半张脸,远望着宁灼。

宁灼暗暗笑,觉得他幼稚,收了礼物还要在自己面前显摆显摆,好像自己很在乎他有没有收到一样。

另一边,单飞白心脏热烫烫地紧绷了起来,要抬手按着,才能叫它跳得不那么大声。

单飞白按着心口,小声地自言自语:“我的绿眼睛。”

……

单飞白将目光对准了面前的游戏屏幕,轻声道:“收到眼镜那天,我拿它看星星去了。”

宁灼也记得那一天的部分细节。

那明明是一个雾霾天。

他抬起头,都看不清单飞白的脸。

他对这小狼崽子的撒谎本领叹为观止,拆穿道:“银槌市那天根本看不到星星。”

单飞白却固执得异常:“有。”

宁灼继续操纵游戏里自己的坦克,听他胡说八道:“你怎么不说满天都是?”

单飞白:“没有那么多。只有两颗。我好不容易找到的。”

他的语调难得地慢了下来,微微垂下头来,居然有了几分脉脉温情:“他是很美……很好的。是我形容得不好。”

宁灼从喉咙里发出简短的疑声:“……嗯?”

这一声疑问,一半是冲着单飞白语焉不详的描述,另一半,是冲着一个步履匆匆走到他们身后的人。

金虎来了,正站在他们身后,开门见山道:“……本部武先生要见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