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知秋 作品

第一百三十五章 百里川神·沫泽渊

“若真如此推测,整件事便不止是扑朔迷离,更显愈发离奇有趣……可那位大公子,又会是谁……”我悬在半空,眼帘低垂,任由思绪如乱羽纷扬。

陡然——

一道声音刺破死寂,如同淬火的钢针猛然扎进耳膜,那音色分明温柔绵软,却惊得我心脏急骤,筋肉绷紧,双目圆瞪,瞳孔间清晰地映出那张秀美少年般妖兽的面庞。四目相对中,时间仿佛凝固。恐惧攥紧了脉搏,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脑中却鬼使神差、不合时宜地炸开一句清晰无比的话——“南飞,你只管放宽心来……我沫泽渊亲口应允之事,绝不食言。”

“沫泽渊?!”我心中猛然一惊,正欲睁眼时,却发现眼皮似被胶水粘住,合缝得纹丝不动,连一丝光隙都撬不开。全身像散了架般寸寸碎裂,筋肉血骨又如同被割裂般,然而这些痛楚在天灵盖处爆裂的灼痛面前,却显得微不足道。这撕裂般的感觉,正是魂魄强行回归本体所带来的“福利。”

“这把老骨头……不知还能被他们折腾多久……”

我躺在在床上如尸体般僵硬,但意识却似银针般尖锐,感知着每一根汗毛在气流中的震颤,感知着像膏药般粘于我脸上的小白蛇,它每一片细鳞在舒张时逸出的腥甜吐息,甚至那团云雾飘荡的姿态,都刻入我知觉的沟壑。

此刻,人物关系又一次在我意识网络中重新组织起来。

初闻“百里川神·沫泽渊”之名,是在误闯幽都弑神老窝之时。那时我身边带着小白蛇,曾见幽都弑神他满脸鄙夷地提及此名。起初我误以为他指斥的是那条小蛇,实则是它的主人——沧溟国的大公子,百里川神·沫泽渊。

之后又在哪里听到过百里川神·沫泽渊这名字呢?我想想——对了,是从鬼面三郎·鱼鮊鲐嘴里。不知是冥冥中刻意安排,还是误打误撞进了鬼囊潭,从而结识了鬼面三郎。他为了能得百里川神·沫泽渊的“果”,乖乖顺从于三公主安排,在鬼囊潭中安心修行,直到我的出现他才落了“果”,从而决意与我同行。

我曾耿耿于他料事如神的那句:“哦……她来了。”仿佛他滞留鬼囊潭中,只为静候我的到来。直至目睹他落魄濒死之际,若非我出手相救,那一缕残魂早已湮灭于无常,哪有重生这一说。而如今,前尘往事皆如云烟过眼,何必再问因果?这份执着的心结,终是释然于时光深处。

“再往后还在哪有听过百里川神·沫泽渊这名啊呢?”正当我大脑飞速运转,念头刚起时,忽地“啪嗒!”一声脆响,如惊雷炸耳,震得心尖猛地一缩——怀中木匣?它是否无恙?匣中之物,应都还在吧?可这也难说……大公子神灵之力开启此匣必不费吹灰,不过……听这声响,定是那顽皮的小白蛇又在耍弄我这方寸之物了!

我心内暗叹,此刻便是睁眼亦觉沉重万分,又怎地护住这木匣分毫?

“也不知匣内的璃鹿是否安好……”一念及此,琉璃郡主清澈如星光的眸子便浮现于眼前。那日弥留之际,她几乎要将那份滚烫的信任烙进我骨血里——分明是陌路之人,却肯将比性命更珍重的璃鹿托付于我!这份以命相托之重,胜过千钧……可如今……我竟负了这灼灼目光。

心内暗叹未歇,一缕歌声却如月下薄雾,不知从脑海深处悄然浮起,缠绕心间……

“泽渊,泽渊,奴家病来思念。翾玑,翾玑,玉颜憔悴万年,心泣,心泣,翘盼百里路断……”

“新愁旧恨,独自凄凉君不问。黛蛾长敛,任是轻风吹不展,欲见回肠,淡烟流水画屏幽……”

这是初遇琉璃郡主之际,她曾吟唱的歌谣。歌声极是飘忽凄清,稚音如霜如露,纯净得不沾半点烟火,却裹着一股沁骨的寒意与难解的哀愁。可偏偏是在那样的环境中,甫一入耳,她一声声的泽渊……更似一缕寒泉直灌心窍,激得我浑身寒毛倒竖,脊骨都渗出冷气来——那时只疑是幽冥深处飘来的鬼语阴吟唤郎声。可叹……至死她也未能见到心上之人,实令人痛惜。

“不知那位名为泽渊的人可曾去找过她……”一念及此,我轻吁一口长气,唇齿间吐不尽胸中郁气。倏地,一道灵光自脑中闪过,“等等……泽渊!我去……琉璃郡主口中的沫泽渊,莫非就是大公子?”心念电转,目光随之急欲探寻,奈何身僵形硬,终是徒劳。”

“可大公子与琉璃郡主之间,究竟有何渊源呢……”心念电转间,将二人反复对比,仍觉难以置信。“莫非…琉璃郡主竟似那鬼面三郎·鱼鮊鲐一般,只是一腔痴心执念?否则,大公子见璃鹿时,怎会那般淡漠,视若无睹……亦或者琉璃郡主口中的沫泽渊并非是大公子……”

正思绪翻飞之际,倏忽一声轻响撞入耳畔,惊碎了我满脑的浮光掠影。只听得大公子惊疑之声激荡于心尖之上。

“母尚大人,南飞气若游丝,至今未醒?我已耗损灵丹渡元续脉,与之疗愈……然”

闻大公子所言,方恍然大悟——原是我肉身已濒崩瓦解,受损极致,纵是百里川神·沫泽渊的灵丹,亦难以无力回天。他嗓音如旧,带着森然的冷酷,沉静似深埋的古泉,不起一丝涟漪,可那冰寒之下……隐约着几分极力按捺的焦虑,悄然浮漾开来。

“按理说,是也该苏醒了……”说话间,我脸颊处传来轻轻触感,全身皮肤立刻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她虽为肉身,却早已与末伏残骸融为一体。莫说眼下这枚残骸,便是末伏骸首一同进入她躯壳,亦不足为惧……”这轻柔的音质,应是那只被大公子称为“母尚”的妖兽发出的。

“哦——原是如此!”我为这新得的线索暗自窃喜,“依他们之言,那末伏残骸应是我所见之獠牙,一枚早已与我血肉相融,一枚却又被他们契入我颅顶之中……那妖兽,怎会觉得我无事……它或许不知,这獠牙入体之痛楚,如潮般猛然撞开记忆之闸——那噬骨焚髓的钻心剧痛,分明是濒死又生的回魂之感!如今想来,寒意犹然刺透肌肤……”

正沉浸在沉思中,忽觉身子微微一颤,一个悦耳的声音倏然钻进耳中。

“母尚大人,她为何体寒如冰,颤抖不止……”大公子的声音沉郁紧绷,每一个字都像在冰面上艰难碾过,这一刻他就像个孩子般无助。

话音未落,一股混合着沉香阳刚的男性体温骤然将我裹挟。我近乎贪婪地呼吸着醇厚带着丝丝甜意的气息,他那怀抱宽阔而柔软,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暖意,几乎要将人融化。

久久耳边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漫入耳畔,那吐纳间的气息如此熟悉,仿佛昨日的我,包含着多少的无奈压在心头。

“我儿莫要忧心,她定然无恙……如若不测,为娘残魂化烬,亦将护她周全……不过……”那妖兽顿了顿从喉间滚出低沉的沉吟声:“我儿向来对万千妖媚不屑一顾,连三公主都不曾入眼,如今竟为她破例……只因她与众不同乎?”质疑间妖兽的声音陡然转冷:“我儿莫要忘了——她仅是机缘巧合被选中的‘容器’,若局势有变,列宿小主定会弃子求存……而她……终将魂消魄散。”

我竖耳细听,“那妖兽之言,字字如楔,沉沉凿入心魂。它的话语在我空洞的躯体里激荡起连绵的回响——无人比我更懂在这躯壳内所发生过事情。那些离奇可怕的际遇、蚀骨噬心的经历,纵使轮回千世,也未必能堪破分毫……诚如妖兽所言,我,不过是众多之中的一具“容器”。那曾盘踞其中、渡我于生死间的诡谲之力,正无声地流散、退却,如今只余指尖微尘般虚无的触感,终将消尽。”

这种蚀骨的无助如潮水般漫上脊梁,每一寸战栗都沉溺于万古不化的岑寂中。或许唯有终点才是我最后的解脱吧——

“她对我有恩——!若无她,便无我!”

正追忆中,忽然,大公子的话劈空炸响,像一道惨白的电蟒撕裂天幕,惊雷碾着颅骨轰然碾过,霎时耳畔嗡鸣,天地倒悬。

“我对他有恩?此恩从何而来?”

我反复咀嚼着这句话,一道灵光骤然劈开迷雾:“对哦,我曾救过他的小白蛇!这便是他口中的恩情!可他的……“若无她,便无我”……这话未免太过重了,重得令我无地自容。那时不过是随手之劳,哪值得他如此挂怀?可他这份情义,却沉甸甸地烫得心头发酸。

沉默良久后,那妖兽低低喟叹道:“若非为娘罪孽深重,我儿也不至于身受重创,几近丧命……由此看来,那小娘子确实于你有恩……只是……”它话语微顿,复又道,“为娘在啖食众灵骨之时,确从那些残念余波里,窥见了神隐斩·末伏的虚影……故此想唤她来……辨个究竟,看那末伏的神灵之气,是否依附于她身上……只有寻得末伏,方能寻得小主。”

还未听完这妖兽所言,惊涛骇浪般的怒火已在我胸腔炸开——仿佛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践踏,几乎要将我的理智撕裂!搞了半天,幕后操控一切的竟是这妖兽!……那我来此后一切的遭遇,是纯属的偶然,还是它们早已布下的一个局呢?继而又转念一想,我又如坠冰窟般瞬间让自己冷静下来,“呵呵,真把自己当根葱了,偶然怎样?布局又怎样……”我调整了一下呼吸,脑中将过往的每一处疑点、每一次转折,都重新过了一遍筛子。

当初沧溟神侍·夔虞携大公子大婚之事,言奉沧溟帝之命诚邀我为座上客时,心中纳罕不已,却又深知自己的处境,沧溟帝既下旨意,必难以推拒也无从逃脱,只得如此懵然不明地随之前往赴会。

细想之下,我素日与大公子并无丝毫来往,形同陌路,与那沧溟帝更是缘悭一面,何至蒙受如此盛情相邀?如今想来,原是那妖兽暗中授意大公子而为之……虽其手段卑劣诡谲,然阴差阳错间,终令我与小白蛇再次重逢,情缘辗转,倒也不必咎于这因果纠缠了。

那妖兽既是百里川神·沫泽渊的母尚大人,那亦是沧溟帝·祭离之妻——沧溟国帝后。那尊为帝后,为何要暗中授意大公子行事?这其中是有蹊跷?还是另有隐情?它自称是……我凝神细想,心中蹙起一簇涟漪,忽而一缕微闪擦过意识深层,“是了!那自称'灍漓'的,说是列宿小主座下的神侍!“

尘缘宿引·列宿座下有四骑神兽……思绪渐渐沉入记忆的深渊之中。尽管绞尽脑汁、冥思苦想了许久,大脑一片仍空白,茫茫然中忆不起任何一点线索来,对于那四只神兽的记忆,虽然曾有人向我提及一二,但当时并未留心……

手腕处倏然传来一阵酥庠,小白蛇鳞片游移的轨迹在皮肤上绽开细密热流,却犹如一道闪电劈过我脑际,顿时激动得我神魂俱颤,三魂七魄在意识中翻腾奔涌,几欲破体而出。千丝咒,金乌灵羽·山半青的千丝咒,不对不对,是金乌灵羽·山半青,她也是尘缘宿引·列宿座下的四骑神兽之一!

“母尚大人,小娘子她……她魂魄如烟飘散,似离了这具躯壳,我已无法触及……”大公子的喉间仿佛被哽住了,声音也戛然而止,与此同时,我的身体却骤然被塞进一个滚烫的胸膛里紧紧压缩着,混沌中,闷雷似的心跳声从八方碾来。

“我心尖澄明如冰鉴悬堂,耳畔万物生息皆可辨——这般的意识敏锐感知强。活生生的一个人,这位大公子这般失态何至于此?更何况,我与他不过一面之缘,纵使有救命之恩也当不起如此剜心剖肝的焦灼。哦,是了——末伏!我又把体内的神器给忘了!”

我心中溢出一声嗤笑,像碎冰滚过青石板,又冷又硬。在这讥诮还未落地时,思绪飞扬化作柳絮,飘向了云外九霄。

“听——听暮魐四神之言!”我正溺于混沌之际,心尖倏然一凛似玄冰淬刃,刺破迷障!暮魐四神的名字如风驰电掣般涌入了脑海,刹那间,仿佛一缕金光劈开混沌,照见脑海深处豁然洞开!

暮魐四神曾言。

金乌灵羽·山半青乃是尘缘宿引门下一坐骑,忠心耿耿,衔命相随,寸步不移。然墟渡罅一战后,她亦不知所踪,生死未明,唯余半缕银丝坠尘遗留于世。

那如此说来,金乌灵羽·山半青与眼前的灍漓同出一门,皆为尘缘宿引四骑神兽……然则令我困惑之处在于,无论是前者山半青,还是这灍漓,皆曾真真切切就立于我面前——如此活生生的面目,难道还不足以证其为有灵之生命?难不成这些都是幻化而出的么?更且,山半青曾数度救我于危难之际,此恩此德……

转念于山色半青之际,心口莫名被刺了一下。忽忆南禺·府邸那惊魂一刹——千丝咒倾其神力护我性命时,一团蚀骨黑烟汹涌而来,在暮魐四神谈笑风生中,瞬息将她化为灰烬。彼时我竟只顾着仓惶奔命,浑忘了以身为盾的旧影……金乌灵羽·山半青,她最后几缕银丝——千丝咒亦散尽了……

绵绵思绪又在更悠远的记忆里无声穿梭。

当日,当日——如今再追忆那日情形,竟是每一步都如鬼使神差,透着精心布局般的诡异!那日我带着小白蛇胡乱奔逃,无意间闯入了陌上行的洞穴。彼时我便疑心,她与那只狐狸之间早有猫腻。今日,果然印证了我的直觉!但我万万不曾料到,他们的渊源竟如此深远悠长。也就在那时,只因自己一个无心之举,陌上行竟慨然将他母亲遗物——蕴含强大神灵之力的“千丝咒”赠予了我,说此物既是定情之礼,亦能护我周全。更为重要的,我是他母亲的意选之人。

日后确实也如陌上行所言,这千丝咒三番五度救我于魂飞魄散生命垂危之际,直至最后千丝尽处,神灵俱焚。如今回溯前尘,方才恍然——当年它如灍漓一样,在我身上所见的,恐怕并非我一人之形影吧。

“唉!列宿小主啊!”我心中悲戚轻声呼唤,“你蛰伏于我躯壳内哪一处幽隅呵?为何藏匿得这般深沉,如附骨之疽,如缠魂之丝,却从不显露真身。令万千妖兽痴狂,欲啖我血肉不能,欲弃之又不甘。我几经轮回,痛彻魂灵,苦不堪言……若你听得见,能否求个痛快,生死由你……纵使剜心蚀骨,也好过这无涯的绝望。”

四下沉寂,万籁俱寂。或许,他们终究还是将我置之度外了。我轻叹一声,前所未有的疲惫,自骨髓深处渗出,浸透筋脉。罢了罢了,本是沧海一粟,身不由己,能撑过来已是奇迹。思忖间,倦意如潮水般漫涌,意识渐沉之际,眼前的黑暗中竟豁然铺展出一片无垠的璀璨。浩瀚的星辰悬垂于墨色天幕,红光冷冽中勾勒出宇宙的深邃轮廓。银河倾泻,横贯幽穹。

我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一幕如此熟悉——尤其是那被红光细线勾勒出的轮廓。心头忽地一颤,意念中已不由自主地举起了右手,然而定睛看去,眼前却空无一物。正困惑时,浩瀚星空骤然翻涌起一圈被红线勾勒出的蓝紫色光晕,森冷的焰球裹挟万千光带,如挣脱枷锁的星骸,擦过黑洞般的深渊。刹那间,绚光迸溅,仿佛宇宙裂隙中泼洒出的琉璃熔浆,在黑暗帷幕上灼出耀目裂痕。

黑洞宛如宇宙之瞳伫立于星际之间,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深渊外悬浮着银白色云雾带,如亡灵之舞盘旋不息。我浮游其间如尘星一粒,浑噩若梦,强烈的窒息感如同这星云浩瀚的空间令人喘不过气来。

如雷鸣般的心跳声,在耳膜内炸裂成无序的鼓点,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红光细线勾勒出的轮廓。“这足以撼动星辰的心跳……是何处传来?”我惶然四顾,这浩瀚星际除我之外,再无旁人。心跳之声愈发猛烈,仿佛要将我的意识撕碎。“不会是它吧……”意念转动,视线不由自主地射向那片遥不可测的,静默而庞然的黑色幽深处,陷入沉思之中。

“那渊深的幽邃处,可是尘缘宿引的归墟?可我又身在何处——沧溟国隐秘的虚空裂隙之中?……若真如此,为何不见他们身影,却唯我独存?这不合平常理……莫非,又是一场阴谋?可感觉着又不像……”思绪就像坠入蛛网的飞蛾,挣不脱,理不清。

“罢了罢了,已不重要了……”叹息滑落的瞬间,哪顾得鼻尖处闪过的黑影,眼皮似浸透了的铅,将残存的意识压向深渊的那瞬间。耳膜骤然炸开——是鬼哭,是狼嚎,是妖兽嘶吼的杀戮。黏稠的液体毫无征兆地涌进鼻腔,浓烈的血腥裹着硝烟,撕裂最后一丝清醒——那是战场的味道。

我心下一惊,猛然睁眼。

在浩瀚星辉倾泻下,一尊玄银战甲如陨铁塔山般矗立于眼前,寒铁锻造的甲胄流淌着凛冽的冷光,皮革鞣制的护腰透着淡淡血锈的混合气息扑面而来,护心镜上浮雕的妖兽头像在光影中蠕动獠牙,镜面寒光幽邃森然,折射出星云漩涡,碎影绚丽,混沌无垠,却唯独影映不出我的面容。

他剑眉星眸一脸凛然,眉宇间隐隐透着英豪之气。鼻梁坚毅如钢,双眼锐利如淬火,岩雕般的下颌紧绷似弓弦,一道旧疤斜贯颧骨,宛如雷霆劈裂山脊,在星光照耀下泛起青玉般的冷硬光泽。

“这人是谁?”

眼前的男子一身戎装,战甲紧束,勾勒出强劲的肩线与精悍腰身,身姿挺拔如玉山,锋芒凛冽悲怆。古铜色的皮肤渗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幽暗深邃如寒潭冰渊的眸光,锐利似能贯穿人心。上扬的嘴角似笑非笑间透着邪魅的狂狷之气,仿佛自修罗战场踏血而归的魔神。

我僵愣于他鼻尖处,仰头怔怔地注视着他,大脑如遭重击般彻底宕机,连呼吸都凝滞不顺——那绝非尘世之容,应是威震天地、令人神魂俱颤的神只。他垂眸俯视,那道深长疤痕如裂渊悬于眉下,触目惊心。

“你叫南飞?!”他嗓音沉冷带着质疑,说话间,粗壮的两指已钳住我的下颌,像拨弄傀儡般向上一抬。视线被迫撞进他眼底,他瞳孔里淬着审视的寒芒上而下逡巡我的脸,“你就是叶南飞?!”他看得很慢、很细,仿佛要透过皮囊数清我骨缝里藏着的真相,或是掂量这副躯壳还能榨出几两贱命似的。

我望着那对幽深的瞳孔,心脏骤然缩紧,全身汗毛乍起,喉结机械地滚动了几下,吞咽声在静默中格外刺耳,我甚至清楚听见自己太阳穴处动脉的锤击声。当他目光如刀般,一寸寸刮过我的脸时,两腿更是如筛糠似的乱颤了起来。

冷不丁从他鼻腔深处叹出一口气,那叹息像一记闷锤砸在我胸口,脑中闪过无数可能触怒他的场景——我绷紧脊背,耳膜鼓动着血液的轰鸣,双唇紧闭,生怕一个不慎便被他就地处决。所幸,僵持片刻,他抓起我右手,将一异物置于掌心之中。我一惊,不由得咯噔一下,慌忙低头。

顺着目光垂落,我右掌上赫然躺着一颗似曾相识的獠牙。它暗白如陈骨,粗长似弯刀,齿根残缺,锲入暗褐色的血垢散发着一种诡异的光芒。我还未回神,那人已将獠牙深深锲入于我血肉之中。獠牙的贯入就如同钉子敲进软木。血肉的阻力在绝对锋锐面前不值一提,我怔怔看着,却感知不到痛楚。

但令我诧异的,是那弯刀般的粗长獠牙完全刺入掌心后,竟未从手背贯穿而出。伤口边缘整齐而深邃,却不见一丝血迹。更诡异的是,窟窿竟在我惊愕的注视下开始蠕动——新生的肉芽如活物般交织蔓延,严丝合缝以雷电之速填满空洞,只留下一片平滑的粉红瘢痕,宛若从未被刺穿过。

正当我目瞪口呆之际。

耳畔那一声沉重的叹息将我拽回现实。我猛地抬眼,却只捕捉到他正欲离去的身影。那决绝落寞的脊背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仿佛连空气都被他割裂开来。

“哎——请,请等一下!”

我深知自己沉浮于意识的残影中,可当那身影撕裂幻雾、踏虚而来时,过于真实的压迫感仍碾碎了所有的臆想。而此人似一道淬火寒光,劈开星际浩瀚的宇宙,骤然钉入我视野,可他只将一颗獠牙掷入我掌心后,便要离开,我怎甘心放他遁入深空?情节之下,只能出此下策。

闻声,他出乎意料地停顿了一下,虽未回头,但仅是这一举动,就足以让我心头一震,惊喜不已。

“你是谁?怎知我姓名?此为何地?是地狱十八层……还是阳间?而今我这副残躯……可还在人世苟活?”面对着眼前那如墙壁般岿然不动的背影,我连珠带炮一口气问出心中的疑惑。

许久,前方传来一声似喉间溢出破碎的喟叹,似枯叶碾作尘泥。我以为他会说些什么,至少会解释点什么。然而,他终究什么也没有说,披着那身甲胄戎装裹着星辉,消失于我眼前,只留下一片荒凉而冰冷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