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8章 迷茫
“陛下——”卡列琉斯耳边响起一声小心翼翼的轻唤，肩头随即传来一片柔和的触感，一袭披风被轻轻披在了他的肩上。
“夜寒深重，即使忧心国事，也请您多注意身体。”那位名叫琳特的侍女轻声道。
她的眼帘微微颤动，根本不敢与他对视，只是像之前许多次那样怯懦地躬身一礼，飞快退出殿外。
卡列琉斯收回目光，低头打量着自己人形化的躯体，它高大、英武、硬朗，又不似那些以厮杀为生的壮汉那样野蛮而臃肿......即使以人类贵族们最苛刻的标准衡量，这具身体也堪称无可挑剔。
可这依然防止不了人类对他的恐惧，明明在他取缔长老会之后已经明令禁止了一切针对人类俘虏的暴行，并且开始致力于逐步让他们融入巨人社会，可他们在面见他时，依然像是看一头可怖的怪物，一尊噬人的魔王。
相形之下那个小姑娘还算好的。
将琳特收留在宫中并非他的本意，星陨圣殿那场政变最后，他亲手处决了圣子艾德穆尔，并率众诛杀了绝大多数以“英雄血脉”自命的巨人权贵，直到杀入圣子寝宫时遇到了她——那时的她正双手抓着一座变形的烛台，骑在一个浑身染血的男人胸口，拼命砸着对方的脑袋，卡列琉斯喝退了拔剑警戒的亲卫，只见烛台下的人头已经成了一滩血骨难辨的烂泥。
很快他就知道了，那个男人——或者说宦官名叫科利福斯，艾德穆尔身旁的内务主管，亦是替圣子出谋划策，在上百名长老面前大声唤他为“安格玛”，意图逼他退位的御用幕僚。
也是科利福斯出卖了自己的侄女向艾德穆尔邀宠献媚，如果当日艾德穆尔没死，也许到了晚上琳特就会像之前上百个被他虐杀的女子一样死无全尸。
这么一个渣滓的死活卡列琉斯并不在乎，因此他只是随便安排一名亲卫带琳特回去找她在俘虏营的亲人，等待后续统一安排，可没过半天，俘虏营的守卫就在日常清点营地时发现了被殴打得半死不活的少女。
守卫们一查才知道，琳特的父母早已在战乱中丧命，俘虏营中与她关系最近的亲属只有其姨母一家。后者在见到她脸上带伤还被“赶”了回来之后误以为是她服侍不周触怒了巨人贵族，恐惧之下将她打到濒死丢到营区边缘，以免被波及。
其时正是卡列琉斯高举屠刀肃清异己之际，王庭上下无论早先是否为卡列琉斯一系，都对这位君王的权威恐惧到了神经过敏的地步，故而当营地守将发现这位陛下亲自过问过的俘虏被打成这样，差点吓得先琳特一步咽气。
接下来不到三小时的时间里，守将一方面安排最好的医生与药物为琳特治伤，一方面动用最高等级渠道向上层层上报，以至于卡列琉斯在一整摞军国重事文书之间发现这么一条奏疏时，整个人都愣了。
虽然顺手安排了琳特伤愈后在宫中担任侍女，但这件事背后折射出的问题也令他相当忧虑。
即使除掉了在后方倒行逆施的长老会，王庭面临的形势依旧十分严峻，他和他手下这群人虽然继承了先祖的上古王庭之名，可如今的巨人们甚至根本维系不了一个王朝的基本运作，行事依据从来不看王朝法度，只看上位者的权威与力量。
对一个规模小、人口少的蛮荒部落而言，这么做也无可厚非，可对如今人口过百万，正处于急速扩张的关键节点的巨人王庭而言，这种缺陷就是致命的。
反映在这场和北伐军的存亡之战中，就是王庭军的每一步动作都比对方更慢，小到千人乃至百人级别的遭遇战，大到动辄十万人的大兵团作战，巨人现有的作战体系根本支撑不了复杂的战局变化，更别提与路西亚手下千锤百炼的北伐军过招。
斥候收集情报不够快、参谋分析情报不够准，底层士兵从武器装备到战斗素质都与北伐军相去甚远，作为战场中坚的中层指挥官只知道听上面的初代和始祖命令，高层将官又心思复杂各怀鬼胎，人人都有一肚子自己的主意......
最后打起来就是宏观战场被路西亚带着小股精锐当狗遛，局部战场每次只占一点人数优势，实际上硬实力总是被对位碾压，以至于一触即溃，连战连败。
这些还只是战场上的问题，可战争的胜负从来不只取决于战场。
在北境之战爆发之初，卡列琉斯与前任大祭司古拉格至少在一件事上始终保持着高度共识——那就是北境范围内的战事必须速胜。
因为只有以最快速度夺下这片黄金王朝掌控最薄弱的蛮荒地带，新生而脆弱的巨人王庭才有机会借助北境孤悬在外的地理条件，在随后的天下混战中占据一片安稳的后方，为随后对内改革、对外扩张争取足够的时间。
当他们利用对火焰圣堂的长期渗透以及镇守府的腐败怠惰猝然发难，一举消灭两者，同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占洛德要塞时，这项计划几乎可以说已经实现了，索尔城和结冰湖就算还能负隅顽抗一段时间，但只要没有外力介入，打下来也无非就是三五个月的功夫。
可接下来，路西亚带着三万北伐军入场了。
上一轮乱战彻底摧毁了王庭对北境的所有部署，当北伐军与玻列琉斯、萨米尔氏族和索尔风暴军三方合流，与巨人形成南北对峙局面，王庭的生命就开始了令人窒息的倒计时。
绝地封印并非长久之计，即使是地脉卢恩也无法长期承受这种恐怖消耗，何况不论是封印内的北伐军还是封印外的龙月两国都一定在紧锣密鼓地筹备破封之法。
卡列琉斯现在面对的局面就是封印一破，龙月援军北上，王庭绝无还手之力。
就算封印没破，两边一南一北比发育，被王庭粗糙而低效的统治体系拖累，他整合实力的速度也一定比路西亚更慢。
真拖个一年半载，路西亚从那十二万人类军民和萨米尔氏族中再编练出一支新军，自身实力再有所进益，直接南下平推他都不是不可能。
于是，眼下的对局自然而然就成了一场抢时间的较量。
两方军力上，巨人人数占优，可总体战力未必比路西亚手里身经百战的十万人更强，据地而守绰绰有余，但也别想突破狭窄的降雪棱线路反攻玻列琉斯经营上千年的湖区。
他唯一的胜机只在于他与“独眼”融合之后暂时更胜一筹的个人实力，如果能在结冰湖以外的地方爆发决战，利用人海战术迫使路西亚与他正面对上，以王对王斩首敌酋，就能彻底打破这近乎慢性死亡的僵局。
卡列琉斯紧了紧肩上的披风，看向圣殿下方在不到半年内拔地而起的大片楼宇，盛大灿烂的火光宛如一片热烈的海洋，象征着王庭之主的无上权柄。
可在这楼台高阁之上，彷徨四顾，唯有他孤身一人。
良久，他沉沉地呼了一口气。
大祭司只教过他怎么当好一个傀儡，可当大祭司都死于他手之后，又有谁能教他怎么当好一个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