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8章 复苏的新年(第2页)
其实叶晨是取巧了的,正儿八经的东北二人转扭秧歌的手绢并不轻,上面会镶嵌一些彩珠之类的多余物事增加重量,尤其是中间的位置里圈,外人看不到的位置会单缝一圈转的范围。
叶晨用的是顶手绢的技法,五指虚张利用离心力让手绢转了起来,,只是轻转了一圈就收了起来,因为他担心妻子送他的礼物被风给吹跑了,那样演砸了不说,还会让妻子觉得自己不稳重,心里不好受。
可即便如此,叶晨转手绢的手法,还是吸引到了旁人的目。田五爷看到后,当即收了伞头过来,虎皮帽子下的眼睛亮的骇人:
“后生,露两手!”
说着,他不由分说的把手里的彩扇塞到了叶晨的手中,锣鼓班子也机灵的换了《句句双》的牌子。
叶晨也没有扭捏,彩扇“唰”地抖开,东北大秧歌的扭、稳、浪、俏在他身上融会贯通。最绝的是他即兴把陕北的跨部转肩和东北的斗腕相结合,手绢时而在扇尖飞舞,时而缠在腕间打旋。
围观的老把式们都看直了眼,田五爷拍着大腿喊道:
“妙啊!这“风摆荷叶”配上“凤凰三点头”,美炸了!”
贺秀莲在人群里抿着嘴笑,冻红的脸颊像抹了胭脂。她想起了当初在贺家湾的时候,自己去知青点,给叶晨送吃的,当时他也是欢快的扭秧歌,被知青们围着里三层外三层,自家男人不管在哪里都是众人中的焦点。
听到外面的喧闹,出门观看的贺耀宗,此时整个人都看呆了。自从签到双水村,虽然村里人待他还算友善,可是却始终感觉和这里的原住民之间隔着一层。现在小女婿的融入,让他感觉自己一家也渐渐和村里人走到了一起。
贺耀宗转身回屋,用盘子装了一盘做好的麻糖,来到院外给看热闹的娃娃们吃,笑着说道:
“尝尝……都尝尝……”
……………………………………
也不是所有的人家都这么喜庆,孙家窑洞里冷得能看见哈气。孙玉厚蹲在门槛上抽旱烟,烟锅一明一灭,映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门外传来秧歌队排练的喧闹声,唢呐欢快的嘶鸣着,更衬得屋里死气沉沉。
“他爹,好歹备些枣儿……”孙玉厚的老伴手里攥着个空簸箕,手指在裂缝处反复摩挲,轻声说道:
“万一秧歌队来转院,总不能让人抓空盘啊……”
“转甚院?!”
孙玉厚突然把烟感往鞋底一磕,火星子溅到补丁摞补丁的裤腿上,没好气的大声呵斥道:
“备?拿啥备?玉米芯子炒了当瓜子儿?还嫌咱家不够丢人现眼?!”
说着孙玉厚扭头撇向了西厢房,孙少安此时正扒着窗棂朝外边看,口水顺着下巴滴在糊窗的报纸上,报纸上的字迹都被洇的模糊不清。
院外传来秧歌队的锣鼓声,孩子们追逐笑闹着跑过墙根。孙少安突然用头撞窗框,嘶哑着学舌道:
“转院喽……吃席喽……”
疯话混着撞墙的闷响,鲸的院子里的老母鸡扑腾着翅膀。
老伴儿哆嗦着从炕席底下摸出个小布包,倒出了七八个干瘪的红枣,说道:
“这是兰香昨个从庙会捡的……娃娃偷偷攒的……”
枣子滚在炕桌上,像几滴凝固了的血块。孙玉厚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佝偻的背脊像张拉坏了的弓,咳完了他喘着粗气说道:
“留给少平吧,他要下矿工作,辛苦的很,给他补补。”
因为家中拮据的揭不开锅,孙少平找到了在煤矿工作的常有林,请他帮忙问问矿里还缺不缺人?常有林知道孙家的情况,心生怜悯,于是找人问了问,把孙少平介绍到矿里,当了一名临时工。
原世界里,孙家有大哥孙少安撑着,孙少平直到八二年才去到矿上工作。现在这个进程足足提前了四年多。
因为在公社劳改的几年,所以他对重体力劳动早就适应了,最主要的是可以离开那个糟烂的家,眼不见为净。
孙玉厚两口子正说话间,门外响起了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孙兰香顶着满头雪花进了屋,小脸冻得通红,眼睛却发亮,对着爹娘说道:
“爹!娘!田五爷说我演的喜儿好,让正月十五上台!这是淑芳姐给的炸糕,我留了半块没舍得吃……”
窑洞里霎时间寂静,孙玉厚看见女儿棉袄肘部又破了个洞,露出辉煌的棉絮。老伴突然转过身去,用开裂的手掌抹着灶台,抹着那块朽木越发灰白。
孙玉后阴沉着脸,声音哑的像是砂纸一般:
“退回去,咱家是缺你吃还是少你喝了?!”
孙兰香只觉得一阵委屈,眼眶顿时红了:
“可是……可是田五爷说……”
“说甚说?!”
孙玉厚猛地起身,手里的烟杆指向了西厢房,大声道:
“你大哥疯了残了,二哥吃着阳间饭,干着阴间活,你却还想着唱戏?到底长没长心?!”
孙玉后的吼声惊的梁上的老鼠窸窣乱窜,孙兰香手里的油纸包掉在地上,金黄的炸糕滚进柴灰里。他咬着嘴唇站了一会儿,突然扭头跑进风雪里,那件破棉好在风里鼓荡的相面,残破的旗子。
夜深时,孙少平才拖着疲惫的身躯从煤窑回来。进了家门,他看见灶台上温着的半碗糊糊和特意撒了盐花的腌菜,愣了一下,然后问道:
“娘,今天……”
“吃你的!”
没等孙少平说完,父亲却已经打断了他,只见孙玉厚往灶堂里添了把高粱秆,火光跳跃的照亮墙上的奖状,那是七年前孙少安当生产能手得的,如今被烟熏的只剩下个模糊的红框。
孙少平默默地喝完了糊糊,从兜里掏出了个纸包,递给爹娘然后说道:
“这是矿上发的劳保手套,我用不着。”
手套手掌心的位置打着厚实的补丁,孙玉厚的老伴接过手套时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补丁上洇出深色的圆。
她想起白天在代销点遇见田福堂,人家正买红纸写春联儿,养好笔搁在砚台上,墨汁黑的发亮。都是从苦难时候走过来的,当年自家男人和田福堂还一起给人扛活来着,可瞧瞧现在,人家过的是啥日子?自家过的又是啥日子?
远处传来秧歌队排练的欢呼声,隐约能听见田五爷洪亮的嗓门:
“正月里来是新年……”
孙玉后突然起身,用力踹着脚炕沿,骂骂咧咧道:
“丧门星!嚎甚嚎?!”
这时一只耗子从空荡荡的梁缸后面窜出来,叼走了地上那半块没人注意的炸糕……
天刚蒙蒙亮,孙少平就踩着积雪出了门。寒风像刀子似的刮过脸颊,他把那顶破旧的棉帽往下拉了又拉,恨不能把整张脸都藏进磨得油亮的脖领里。昨夜的秧歌喧闹声似乎还在耳畔回响,更衬得此刻的村路冷清得骇人。
刚拐过金家湾的碾盘,远远就看见个穿军大衣的身影站在枣树下。那人正仰头看树枝上挂的冰溜子,呵出的白气在晨光里像团散不开的雾。孙少平下意识缩紧脖子,这个时节外村人不会大清早出现在双水村。
待走近些,孙少平猛地顿住脚步。军大衣领口露出的红围巾刺得他眼睛发疼,上次见到这样系围巾的,貌似还是几年前在田福军家蹭饭的时候,遇到的润叶姐的堂妹田晓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