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6章 周瑜打黄盖(第2页)
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在地上划出惨白的一道。孙少安转身时碰倒了门口的伞架,钢鼓伞噼里啪啦砸在地上,莫名地让他想到了堤坝决堤时,滚落下来砸塌的房子。他抓住田润叶的肩膀,却摸到了满手冰凉的泪水。
床单是洗的发硬的棉布,带着淡淡的樟脑味。田润叶解他衣扣时手指打颤,纽扣眼勒得他皮肤生疼。孙少安望着天花板上蜿蜒的裂缝,想起田福堂办公室墙上那张“农业学大寨”的奖状,身下的女人发出小动物般的呜咽。
后半夜下起雨来,孙少安被雨声吵醒,他在黑暗中睁开眼,田润叶在他怀里睡得正熟,睫毛上还挂着泪珠。五斗柜上的结婚照反扣着,玻璃裂缝映着闪电的光。他轻轻抽出被压麻的手臂,心中却莫名的一阵畅快,原来复仇的快感是这么舒服。
晨光爬上窗台时,田润叶正用指尖描摹着孙少安胸口的伤疤。那是七年前修水渠时塌方留下的,当时她哭着帮孙少安包扎,纱布缠了一层又一层。现在田润叶的眼神莫名的让孙少安想起饿极了的狼崽,既虔诚又贪婪。
田润叶随手将头发挽了个发髻,披了件衣服起身下床。点点红梅,在宿舍床单上格外的刺目,孙少安盯着那些血迹,突然拽住她的手腕,假模假式的问道:
“润叶,你觉得值得吗?”
田润叶回头看向孙少安,晨光里的他像个透明的影子,她笑得比哭还难看,轻声说道:
“那年你问我敢不敢跳崖……现在我义无反顾的跳了,你接得住吗?”
……………………………………
田福军从饿死人,可是也好不到哪去。他坐在办公室的圈椅里,盯着窗户纸发呆,那一张张面黄肌瘦的脸,仿佛又浮现在他面前。
就在这时响起了敲门声,田福军随口说道:
“门开着呢,请进吧。”
等到人进来后,田福军惊讶的发现,居然是他的侄女田润叶。自从侄女和李登云的儿子结婚以来,就很少再去他们家。他由于工作繁忙,也分不出心思来关心。心里想着侄女终归是成家了,有关心她的人,不用自己再操心了。
现在田润叶亲自到办公室里来找他,田福军既感到高兴,同时也有些愧疚。他让侄女坐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一边亲手给她冲了杯糖水,一边抱歉的说道:
“润叶啊,你成家后,二爸也忙的没顾得上去看看你们,听说你和向前住在运输公司的宿舍里?二爸有空去串串门。”
田润叶手捧着水杯,轻轻吹了吹,然后面无表情,语气很平静的说道:
“二爸,我怀孕了,已经两个月了。”
田福军刚端起的茶杯“咔”地磕在桌面上,几滴热水溅到文件上。他脸上绽开笑容,眼角的皱纹像扇子般展开,这是他最近听到的为数不多的好消息,他笑着说道:
“这是好事啊!向前知道了吗?你爸要是听说——”
“孩子不是李向前的。”
没等田福军把话说完,田润叶便接过了话头,她的声音很轻,却像块石头般砸碎了窗玻璃。田福军张着嘴,那句“要当外公了”卡在了嗓子里。墙上挂钟的秒针突然变得很响,咔、咔、咔,每一声都像是在往他天阳穴上钉钉子。
“你……你说什么?”田福军慢慢站起来,军绿色外套擦到了墨水瓶,蓝黑色液体在文件上洇开,像幅诡异的水墨画。
田润叶抬起头,晨光透过窗户纸照在她脸上,能看见细小的绒毛。他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轻声道:
“是孙少安的孩子。”
“孙少安?!”
田福军一拳砸在桌上,茶杯都跟着跳起来又落下,糖水洒在玻璃板下的全县地图上。他自然对这个名字有印象,不就是因为孙家的事,闹得他们和李登云一家差点翻脸,想到这时候孙少安居然又蹦了出来!
门外走廊响起脚步声,田福军猛地惊醒,快步上前过去锁上门,他唯恐不相干的外人听到这桩丑闻。转身时,他看见侄女儿正摸着肚子,动作轻柔的像是在抚摸一只小猫。这个画面让田福军胃里泛酸水,他没想到,平日里乖巧的侄女居然能胡闹到这个程度!
“你疯了?!”
田福军压低了声音,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
“李登云是什么人?他儿子上戴绿帽子,你考虑这件事的后果吗?”
“二爸!”
田润叶突然打断他,声音出奇的平静:
“从结婚到现在,我一直没让李向前碰过我,后来我们因为这件事撕巴了起来,彼此都弄得浑身是伤,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回过家。”
田福军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僵在了原地。他想起上次见李向前时,那个总是穿着笔挺中山装的青年,脸上隐隐约约带着的青紫和抓痕。办公室突然变得很憋闷,他松了松领口,就感觉解不开那种窒息感。
田福军跌坐回椅子上,突然感觉前所未有的疲惫。窗外传来广播体操的声音,朝气蓬勃的旋律和物理凝重的气氛形成诡异的反差。他声音有些干涩的说道:
“那也不能……你打算怎么办?”
田润叶从兜里掏出张对折的纸推了过来,田福军展开一看,是份离婚申请书,落款日期是三个月前,怕是比她和孙少安发生关系还早。
他太阳穴突突直跳,意识到侄女的这个想法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报复?亦或者是反抗?还是别的什么?
田福军盯着离婚申请书上的钢笔字,墨水有些晕开了,像是被水打湿过,他轻声问道:
“孙少安知道这件事吗?”
田润叶把杯子转了个角度,杯壁上“先进工作者”的红字正对着她自己,笑容有些嘲讽的说道:
“他不需要知道,就像当初你们决定我家人时,也没问过我的意见。”
侄女的这句话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甩在了田福军的脸上。他想起当初大哥田福堂拍着桌子说的“李家这门亲必须结”的样子,想起了田润叶婚礼上空洞的眼神,想起这半年来,每次家庭聚会时,大家都刻意避开谈论田润叶婚姻的默契。
“原来你一直在恨我们。”
这句话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田福军摘下了眼镜,用力的揉了揉太阳穴,镜腿在太阳穴上留下两道被勒出的红印。
田润叶突然意味深长的笑了,只不过这笑声让田福军的后背发凉:
“二爸,你知道李向前为什么打我吗?不只是我不让他碰的缘故,还因为我在梦里喊少安哥的名字,让他因嫉生恨。现在噩梦成真了,你们满意了吗?”
田润叶站起来走到窗前,阳光给她单薄的身影镀了层金边,可田福军却觉得这光线莫名的有些刺眼。
电话铃声这时突然炸响,田福军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他抓过听筒,里面传来了秘书的声音:
“田主任,李主任说十点的会——”
“推迟!就说我……就说我突发高血压!”
李主任自然就是李登云,田福军莫名的有些恐惧去见他。他摔回话筒,发现侄女儿正用她办公桌上的裁纸刀削苹果。刀锋反射的冷光在他脖颈上跳动,像条随时会咬人的银蛇。
田福军声音软下来,像当年在哄不肯吃药的小女孩一般,柔声说道:
“润叶啊,把孩子打了吧。二爸给你安排去省城的医院,没人会知道的……”